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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四月二十五日和二十六日

所属书籍: 落水者

1.宗飞

三月一日,江州银行门口车内,满脸大汗的邹亮给左臂绑好胶皮管,右手拿起一支针管,往左臂注射毒品。随着液体推进血管,邹亮的表情也舒展开来。操作完毕,他把针管扔在一个盛装吸毒工具的手包里,又从手包里拎起一个小塑料袋,看着里面散碎的白色晶状物傻笑片刻。最后,他的目光落在副驾驶座的一个档案袋上,露出些许愧疚的表情。

毒品开始生效,邹亮浑身无力地靠在座椅靠背上,目光逐渐涣散。

此刻,西平港三层简易楼房间内,躺在床垫上的朱宏的尸体仰面朝天。

一直追寻的真相就近在眼前,乔绍廷有种不真实感。他盯着朱宏的脸。那是一张体面全失的脸,表情扭曲,皮肤青灰,嘴角还沾着秽物。乔绍廷曾经设想过跟朱宏见面,设想过要说些什么。他也设想过自己错了,朱宏真的死在官亭湾水库。可他没有想过,自己找到的会是一具新鲜的尸体。

刘乡重重抽了乔绍廷一个耳光,恶狠狠地问道:“你跟这死鬼是不是一伙的?”

乔绍廷毫无反应,又看了看身旁的萧臻和方媛。她俩双手被反绑,并肩坐在墙根,萧臻的脑袋上还套着个黑布套。乔绍廷扫视周遭,除了刘乡,还有三四个面相凶恶的男子围着他们。

“我说了,我要找宗飞。有什么话,我只跟他说。”

刘乡顿时愤怒了,作势又要打乔绍廷,一个中年男人进了屋,制止道:“别打了。”

屋里的人纷纷向他打招呼:“飞哥。”

原来这就是他们苦苦寻觅的宗飞。乔绍廷打量着他。宗飞看起来五十岁出头,留着板寸,穿着一身休闲装,看起来像码头的库管远多过像个毒贩。

宗飞一指萧臻,手下立刻上前,摘掉萧臻头上的黑布套。萧臻闭眼适应了一下光线环境,然后扫视一圈屋内,又扭头看向自己身旁被捆起来的乔绍廷,旁若无人地冲乔绍廷笑笑:“哇,这么热闹!”

刘乡凑到宗飞耳旁:“这女的就是那晚在停车场跟踪我的。这男的跟她一伙。”

宗飞点点头,从旁边拽了把椅子,坐在三人面前。刘乡把萧臻的手提包递给他,宗飞翻出萧臻的身份证和律师证,有些困惑:“律师?”

他把证件和身份证撂在桌上,刘乡又递过乔绍廷的钱包,宗飞翻出身份证,对着照片看了眼乔绍廷:“你又是干什么的?”

“律师。我们俩一个单位。”

这时,刘乡把方媛的证件递了过来,有些惶恐:“飞哥,你看……”

看到方媛的证件,宗飞皱起眉头,彻底困惑了:“法院的……你们仨不在法庭打官司,跑这儿来干什么?”

* * *

西平港路旁,身着制服的鲁南急匆匆地沿着街道左顾右盼,看到了之前金义和方媛坐过的地方留下的空啤酒罐和吃剩的食物,可是周遭没人。

鲁南蹲下身,拿起一个啤酒罐闻了闻,又保持蹲姿转身,试图模拟如果坐在这里,监视的是哪个方向。他立刻发现了老梁的库房,以及库房门口站着的两名混混。

鲁南走上前去,上下打量着那两人。两人立刻质问道:“你干什么的?看他妈什么看?!”

鲁南赔着笑脸,支支吾吾地说:“我、我……就看看……”

正在这时,宗飞的另外两名手下从街道另一侧跑了过来,招呼仓库门口的俩人说:“飞哥说了,留俩人看着那姓梁的,其他人都过去……这孙子是谁啊?穿西服打领带的,房屋中介?嚯?还别个徽章。”

鲁南环视了一圈把自己围在正当中的四个人,笑着问道:“飞哥……宗飞?”

宗飞瞟了眼朱宏的尸体,问乔绍廷:“你不是说因为邹亮的事吗?那这人是不是和你们都没关系?”

乔绍廷和萧臻默契地对视一眼,同时点头。

“这一看就是嗑药嗑过去了。”乔绍廷补充道。

宗飞又去看方媛。

方媛冷冷地瞪着宗飞:“跟我有关系。虽然事先没想到,不过我要找的就是他。”

乔绍廷和萧臻的谎话顿时被拆穿了,宗飞冷笑一声,继续问道:“你要找他干什么?”

“我办的案子里有这人,说是死了,现在看来是真的死了,就是死法跟我知道的不太一样。”

宗飞看向朱宏的尸体,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松了口气,毕竟这三个人不是冲自己来的:“这人叫什么名字?干什么的?”

乔绍廷看出宗飞是真的困惑,也有些蒙,没想到宗飞竟然不认识朱宏。事实上,大部分来买东西的人,宗飞都不认识。

宗飞扭头问身后的中年女人:“你知道他的名字吗?”

那个女人也摇头:“连交钱那老头儿我都不知道叫啥名,更别提他了。”

乔绍廷立刻追问道:“交钱的老头儿?长什么样?”

“就长那样呗,老头儿还能什么样?他手上有块……”中年女人话说一半,就被宗飞喝止。

“闭嘴!”宗飞冲她喊,又回过头指着三个人,“你们是……”

“闭嘴!”方媛也吼道。

宗飞愣了。

“我没心思听你瞎胡扯,赶紧把我们放了!”

宗飞乐了:“放了?然后呢?”

“然后我报警,叫公安把你们抓了呗。”

宗飞和手下都乐了。宗飞饶有兴致,打量着方媛:“这穿官衣的就是横啊……那我问问,要是我不放呢?”

方媛依然理直气壮:“那我会先揍你一顿,再让公安把你们都抓了。”

宗飞没想到方媛是这样的态度,反倒有些含糊。他避开方媛的眼神,放缓语气:“这放不放的再说。我先问问你们,你们怎么知道要来这儿找,或者说,要来找我呢?”

乔绍廷和方媛同时开口。

乔绍廷说:“因为,我找了一些朋友去打听……”

方媛说的则是:“法院怎么办案用不着跟你们这群白痴……”

两人的话都没说完,就被萧臻打断:“因为你傻!”

乔绍廷、方媛、宗飞的手下和宗飞本人,顿时都愣住了。

“因为你傻,你蠢,你贪。你为了赚钱,什么都干。而且你连事情的前因后果都不搞清楚,就敢伸手。这回你摊上大事了……”

说话的同时,萧臻调整靠墙的姿势,把捆在背后的双手的左手大拇指顶在墙上,用身体向后一挤。随着一声轻响,她左手的大拇指脱臼了。萧臻随即把手从绳套里挣脱了出来。

“我告诉你,今天走出这间屋子,如果你发现自己前后左右全是公安,千万别显得惊讶。就你们这群不入流的瘪三,迟早会被一锅端的。”

宗飞还在琢磨萧臻的恐吓,一旁的刘乡反倒被这番话激怒了:“飞哥,跟他们废什么话,直接剁碎了喂鱼!”

宗飞白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外面又走进来几名手下,拎着一大卷塑料布和各式各样的工具。他们把塑料布铺在地上,把工具放在旁边,有菜刀、斧子、手锯。紧接着又进来一个人,拎着几把刀往塑料布旁边一扔:“那菜刀肯定不好使,我跟市场那边儿借的这几把刀是专门剁骨头、切肉的。”

乔绍廷看着那堆工具,有些紧张。宗飞站起身,手下立刻把凳子挪开,腾出地方。

刘乡试探地问道:“飞哥,这仨人到底……我是说,咱得赶快,那哥们儿都开始招苍蝇了。要么把他们换个地儿再接着问?”

宗飞微微皱眉:“这大白天的,很麻烦。”

思索几秒之后,宗飞上前两步:“我就不卖关子了。我宗飞是做买卖的,交钱拿货,给钱办事。遇到上门找碴儿的就把人给宰了,犯不上。可要是把你们放了,好像也说不过去。”

乔绍廷扭头看向朱宏的尸体:“那你这是什么意思?”

宗飞有点儿郁闷,叹了口气:“这人是一个顾客介绍住进来的,房东也是给我面子。现在翘了,我得帮人收拾收拾。”

一名手下从朱宏的尸体旁边捡起一个金属勺,勺子里还有没融化的白色晶体毒品。他拿给宗飞看,低声说:“飞哥,你看这是不是……”

宗飞捡起一粒碾了碾,低声骂道:“操,那老丫挺的,跟他说了这玩意儿不能注射。”

他摆摆手,示意手下先把吸毒的工具收走,又对乔绍廷说:“你们仨是不是以为只要保证出去什么都不说,我就能放你们走?”

乔绍廷摇头,他没那么天真:“可你不会相信我们。”

“是我傻还是你傻?谁会这么以为?”萧臻也说。

宗飞再去看方媛。

方媛更是直接:“以为个屁,我的条件都说了,你自己挑。”

宗飞咬牙切齿地点点头,从桌上拿起乔绍廷的身份证:“没关系,咱再多下点儿功夫。去查查这家伙的爹妈,有没有老婆孩子什么的,家住哪儿,孩子在哪儿上学。”

乔绍廷一愣,有些焦急:“关我家里人什么事!”

宗飞摆摆手:“你嘴严,忘性大,你家里人就不会有事。”

他说着又拿起萧臻的身份证:“哦对,还有她的。”

萧臻冷冷地说:“不用查了,我没成家,我有爸妈,我还有个哥哥,叫萧闯,是向阳刑侦支队的。”

宗飞和他的手下都愣住了。

“反正我和他关系不怎么好,要是我把今天看到的说出去,欢迎你们去向阳支队砍了他。”

宗飞愣了愣,又去看方媛。

方媛直翻白眼:“别看我了,放了我坐牢,不放我挨揍加坐牢。”

宗飞冷笑:“嚯,这又是法院又是公安家属的,今儿还真碰上硬碴儿了。吓死我了。”

他朝后招招手:“给这俩姐们儿来管high的。”

很快,手下递过来一根针管。

宗飞走到方媛面前,蹲下身,举起针管:“这玩意儿卖得可不便宜,今儿我免费让你爽一把。法官沾上毒,别说你还能干多久,我也算尝尝鲜,还没见过穿官衣的给我磕头呢……”

他话没说完,萧臻就把手从身后抽了出来,照着宗飞拿针管的手和手旁边的脸就是一个耳光,把针管打得插进宗飞的腮帮子。宗飞痛叫一声。方媛趁机用额头猛撞宗飞的鼻梁,他向后摔了个跟头。

萧臻不等其他人做出反应,从旁边的地上捡起一把剔肉刀,先割断了方媛的绳索。方媛挣脱绳索,就开始暴揍宗飞和那几名手下。她一边和宗飞的手下打,一边抽空用鞋底踹宗飞的脸。萧臻又割断了乔绍廷的绳索,三人夺门而出,刚跑进院子,就愣住了。

只见鲁南站在一进院门的位置,旁边是好几名被打倒的混混。

鲁南微微有点儿喘,问方媛:“你咋不接电话?”

方媛先是一愣,立马答道:“我这不被抓了吗?”

宗飞气急败坏地带着手下从屋里追了出来,从脸上拔下针管,用袖子擦着脸上的鞋印:“他妈的!居然敢害老子沾上毒品!”

萧臻愣了一下:“你、你不就是贩毒的吗?”

鲁南还在质问方媛:“我不是让你原地待命吗?”

方媛盯着宗飞等人,抽空扭头回答鲁南:“他俩非跟过来,我是为了保护他们。”

宗飞此时也注意到了鲁南和门口倒下的手下,指着鲁南,气不打一处来:“这他妈又是谁啊?”

手下纷纷摇头。

宗飞气呼呼地把针管往地上一扔,指挥手下:“全都给我剁了!”

方媛和乔绍廷、萧臻在宗飞一伙人的持刀逼迫下,缓缓后退,方媛还是不紧不慢:“南哥,你叫增援没有?”

乔绍廷终于抓狂了:“你俩能不能待会儿再聊!现在这……”

鲁南瞪了乔绍廷一眼:“你就总能作出点儿事来。”

他站到乔绍廷和萧臻身前,解着领带问方媛道:“脸上有鞋印儿那个是宗飞?”

“是。”

“你亮过身份吗?”

“亮过。”

“知道是法院的还这么嚣张,那是欠收拾。”鲁南说着就往上迎,方媛看了他一眼,也要跟着上。宗飞的脸色变了,竟然露出胆怯的神情,而他身旁的手下也彼此张望,一副心虚的样子,有的甚至主动放下了手里的凶器。

萧臻和乔绍廷有些诧异,回头一看,才发现赵馨诚带着一众公安干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涌进了院子。他们也没大呼小叫,只是无声地用枪指着宗飞和手下,摆动枪口示意他们放下凶器,跪在地上。

赵馨诚冲鲁南喊:“南哥南哥,暂停!再由着你搅和,我这行动报告就不好写了。”

乔绍廷有些愣神:“小赵,这……”

赵馨诚压低声音:“这要不是还有法院的同志在场,我就等宗飞先把你剁成馅儿再收网。”

赵馨诚边指挥着支队的刑警搜查、扣押宗飞和手下,边掏出手机,给萧闯拨打电话。

此时,萧闯刚从领导办公室出来,才被领导提醒了要回避和萧臻有关的案件,就听到了手机来电。

“喂,馨诚,是我……为什么骂我?你妹的!……啊?萧臻?哦,我妹怎么了?”

“对!是你妹你妹你妹她没事!好了,我报完平安了,回见。”赵馨诚收起手机。

不远处,乔绍廷、萧臻、鲁南、方媛和金义站在警车旁。金义眼看着萧臻面不改色地把自己脱臼的左手大拇指复位,惊得下巴都快掉地上了:“姐们儿,今儿我可算是见着狠人了!”

萧臻活动着手指,白了他一眼:“跟你这个废物比,谁都算得上‘狼灭’。”

金义辩白道:“不是……我看那帮小子刚出窝,正要给你打电话,就被……就被他给摁了……”

金义说话间偷偷指了指赵馨诚,随着赵馨诚越走越近,他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小。

赵馨诚看了眼金义,对乔绍廷说:“乔律,不是我故意截你增援。我们盯了一个多月,局面一直在掌控中,金义这家伙好不容易走正道,我怕他一着急去给你帮忙,再干点儿什么出格的事。”

萧臻指指鲁南:“你就不怕他出格吗?”

赵馨诚实在没空普及鲁南的光辉事迹:“呃……他……你是不知道他在南津……总之他不是津港的。”

乔绍廷还没回过神来:“你们是一直对这事……”

赵馨诚一脸关爱智障的表情:“你去找邹亮查被害人家庭的财务情况,邹亮就死了,这事摆明了很蹊跷啊。你当公安傻吗?”

“那朱宏是不是也死于吸毒过量?”

“这我哪儿知道?不过看上去至少不太像是淹死的。看法医那边今晚能不能加班出验尸结论吧。”

乔绍廷继续追问:“我的同学邹亮据说是死于毒品中毒,我刚才看他们从朱宏尸体旁捡起白色晶体状的东西,还说那个东西只能吸食不能注射,是不是同一种毒品?”

“那玩意儿叫灰碱,也叫冰糖,可能还有很多别的乱七八糟的名字,属于冰毒里的特调。它药性极强,只能拿来嗑,拿来注射的话,冰毒正常剂量一半不到就能致死。”

“那就算是同样的这种特调毒品,每批药的成分配比是不是会有误差?我是说,能通过毒物检测辨识出来邹亮注射的毒品和朱宏注射的是不是同一批灰碱吗?”

赵馨诚耸耸肩:“应该可以,这玩意儿又不是麦当劳,总不可能标准化生产。”

“如果他俩体内的毒品成分相同的话,那很可能害死他们的也是同一个人。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那个人是谁。”乔绍廷说着,想起刚才宗飞的叱骂,以及中年女人的回答。

“那老丫挺的,跟他说了这玩意儿不能注射……”

“就长那样呗,老头儿还能什么样?他手上有块……”

方媛正眉飞色舞地向鲁南描述着自己的勇猛,萧臻在打电话,看她一脸无奈的样子,电话那头应该是萧闯。赵馨诚要指挥手下逮人和检查屋子,更是忙得不可开交。乔绍廷环视周遭,悄无声息地出了院门,一路小跑,奔向他的富康。

2.严裴旭

严裴旭和严秋带着孩子刚走到单元楼下,就看见楼门对面的花园里,乔绍廷从石凳上站起了身。严裴旭顿时一脸愤怒,走向乔绍廷:“你要不要脸!怎么还敢……”

话刚说一半,严裴旭发现乔绍廷的表情毫无愧疚,更多的是冷漠和沉重。严裴旭似乎明白过来,对严秋说:“你带着佳佳先上去。”

严秋还是很担心,在两人之间看了半天,叹了口气,还是带着孩子上了楼。严裴旭走进小花园,来到乔绍廷面前。

乔绍廷一脸平静,望向严裴旭:“我找到朱宏了。”

严裴旭解读出乔绍廷表情和语气中的含义,颓然地坐了下来。

乔绍廷坐在他对面:“他死了。我想你应该不觉得意外。”

严裴旭目光低垂。

“死人不会说话,但朱宏身边还有不少能说话的活人,有他落脚那个地方的女房东,还有给他提供毒品的宗飞。这两个人都见过你。”

严裴旭沉默片刻,抬头看着乔绍廷:“为什么?”

乔绍廷没说话。

“为什么你就非死咬着不放?那家伙打我的女儿,打孩子,赌博,吸毒……这个家被他毁得七零八落。不管有没有推他一把,他迟早都是死。为什么这种人的一条烂命可以让你不惜毁掉我们一家祖孙三代?”

“朱宏不是我的当事人,他这条命的价值我也不想评判。也许在你看来,他死掉是对你女儿和外孙最好的结果,可你这样做,很可能搭进去两个不该死的人。”

“你说那两个讨债的?他们一样不是什么好人。”

“法律上没有不是好人就得去死的规定。还有邹亮,他注射的毒品和朱宏注射的很可能是同一种,公安迟早会通过毒物检测完成比对的。”

严裴旭明显愣了一下,想了想,说:“我没想到他会死。那个……叫什么碱……”

“灰碱。”

严裴旭点点头:“宗飞只是说那东西劲儿大。”

“他还说那东西只能吸食,注射就会死人。”

严裴旭错开眼神,不去看乔绍廷。

“你怎么搭上邹亮的?虽说他是我和严秋的同学。”

严裴旭有些警觉,瞟了乔绍廷一眼:“那孩子我早就认识。上学开家长会那会儿,回回都能见到。”

乔绍廷摇头:“不,你不认识他,是你当年在兵团的老战友旷北平买通了他。”

严裴旭摇摇头:“就是我自己认识的,北平跟这事没关系,我和他不常联系。”

“还真是好战友。那我换个问题,你怎么会认识宗飞这种人?”

严裴旭目光闪烁:“我……早些年在西平港那边钓鱼认识的。我们攀谈起来,他们家也是从北边迁过来的,我在兵团那会儿他爹和他三叔就在后山的林场。”

“那你就敢这么信任他?”

“因为我没得选。”

严裴旭回想起那天的场景,索性放松下来,从兜里掏出烟点上:“你说,他要是没死里逃生,不是正好解决了所有人的问题?我只是没想到,他居然有脸来找我。”

“朱宏找你,想做什么?”

“让我帮他。”

“帮他干什么?”

“诈死。”

当时是在离官亭湾水库不远的郊区树林里,朱宏身上的衣服还没干透,狼狈不堪,对严裴旭苦苦哀求。严裴旭冷着脸:“那两个人要是真想杀你,你可以直接报警啊。警察抓了他们,你还怕什么。”

“不是啊爸!他们只是催账的,不是债主。警察抓走他们,债主还可以找别人来催收,弄不好比这俩人更狠。我这次真的是命大,那笼门正好被撞开了。”

“你把你债主也报给公安,一块儿抓了不就完了!”

“可……可我不知道债主是谁啊……”

“你连自己欠谁钱都不知道?”

“这些放高利贷的,一层层的,我接触的只是底下放钱收账的,最上面的老大是谁我不知道啊!举报两个马仔有什么用……”

严裴旭不耐烦地一甩手:“总之,你吃喝嫖赌欠下的烂账自己想办法,别再给我女儿和佳佳找麻烦了!”

“我想过了,正好他们这次还不知道我死里逃生,干脆就假装我死在官亭湾得了。您帮我找个地儿藏一藏,等这风头过去,我再想办法。”

“藏?你一个大活人,往哪儿藏?”严裴旭说完,转身就要走。

朱宏一把拽住严裴旭,跪在地上哀求道:“爸,您帮帮我!您帮我就是帮严秋和孩子!债主以为我死了,闹出事,应该就不敢去骚扰他们!求求您了!”

乔绍廷听着严裴旭的叙述,他一直以来苦苦寻觅的真相,似乎终于得到了最重要的一块拼图。可他还有不解:“宗飞甚至不知道朱宏的身份,他凭什么帮你?”

“因为钱。”

难怪有那二百万的贷款记录。乔绍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笔抵押贷款……所以你们才会担心我找邹亮,查你们的银行财务记录。”

严裴旭叹了口气。

“你知道我会追查那笔贷款的资金流向,而你既然给了宗飞,就不可能再去还账。”

严裴旭点点头:“不光是那笔贷款。为了安置那小子,我赎回理财,还提前兑付了国债。”

“就为这个,你要杀邹亮。”

“他讹我。”

乔绍廷冷笑:“旷北平已经收买他制造了假的财务单据,他讹你做什么?”

“他不知道从哪儿打听到是宗飞安置的朱宏。他常年在宗飞那儿买毒品,花了很多钱,让我给他报销,或者单独给他从宗飞那儿买。”

“他平时从宗飞那儿买来注射的都是冰毒,不是这种经过调制的烈性毒品。你不会不知道,宗飞应该也告诉你了。你给他买来这个,就是希望他能通过注射的方式把自己毒死。”

严裴旭冷冷地说:“你这个同学,既坑了你,又来讹诈我,自己还吸毒,这三点他但凡不沾一样,都不会死。”

乔绍廷叹了口气:“你错了,他没坑我,不然你以为我怎么查到这一步的?你让宗飞安置了朱宏这么长时间,应该是没想让他死,为什么突然把灰碱给了他?”

“因为我实在养不起他了。”

严裴旭想起朱宏最后的样子。

他红着眼圈,披头散发,目光癫狂,显然是毒瘾发作,对严裴旭喊道:“飞哥说你不给他钱了!你这是想害死我吗?”

“之前为了安置你,我已经把全部积蓄都搭进去了,这两个多月你吸毒我又搭进去七万多,这不是长久之计!”在他对面,严裴旭心力交瘁,老态尽显。

“你别死抱着那点儿棺材本儿!每天就闷在这么一个小屋子里,跟坐牢有什么区别?还不让我痛快痛快!抠门儿是吧,行,我找我老婆要钱去。她老公死而复生,是不是很惊喜啊!”

回想着这一幕,严裴旭的神情变得坚定:“我不能让他再去祸害我女儿和佳佳。”

听到这儿,乔绍廷站起身:“可惜你每一步都走错了。”

严裴旭苦笑:“为什么要来找我说这些?如果你认定这些都是我干的,而公安也找到朱宏的尸体了,你就不怕我逃跑吗?”

“公安采取措施,要讲证据,要有手续,不过你跑是跑不了的。”

听到这儿,严裴旭望向周围,注意到在楼下不远处停着一辆车,车里有两个人一直盯着这边,是海港刑警。

“我想听你亲口告诉我,邹亮到底是怎么死的。再就是,这半天如果能把家里的事安排好,我建议你去自首,这是个法定量刑情节。如果能让严秋送你去的话,这种陪首、送首的效果会更好。”

说完,乔绍廷转身就要离开。

严裴旭在后面叫住他:“你说我每一步都走错了,那换作你,你能怎么办?”

乔绍廷站在原地,似乎也不知道答案。

严裴旭也站了起来:“遇到这种事,怎么做才是对的?”

乔绍廷回过头:“不知道,但我应该会向严秋和孩子说出真相。”

严裴旭嘲讽地苦笑着:“真相?如果把这些都告诉他们……”

“他们不见得没有勇气去面对真相,只是你没有勇气把真相给他们。”乔绍廷顿了顿,继续说道,“更何况,就算不去面对真相,也得面对现实。掩盖了真相的现实,迟早会压垮你。”

乔绍廷说完,走出了花园。

3.旷北平

薛冬刚走进金馥所,就见孟鸥在前,面色阴沉的旷北平在后,两人匆匆走出事务所。薛冬向旷北平打招呼,旷北平根本没理会,看都没看他就朝外走。薛冬有些惊疑不定,走进所里。

付超上前解释道:“薛律师,听说王博和雷小坤那个案子,被害人的尸体找到了,不是他们直接杀害的。”

薛冬一惊,嘴上敷衍着:“哦?但还是遇害了?怎么死的?”

没等付超回答,刘浩天急匆匆地从办公室跑出来:“老付……”

他一看薛冬,忙打招呼:“我刚得到消息,说德志所的章政退选了。”

付超一拍手:“那妥了,这回没人能和主任竞争……”

薛冬抬眼望着天花板想了想:“别美了,要变天了。按说只要主任参选,章政哪怕是陪跑,这个姿态也要硬撑到底。现在他突然退选,如果不是打算遁入空门的话,那就是主任这边要有事了。”

刘浩天和付超顿时都变了脸色:“主任这边要有事?”

“章政退选,是为了主动避嫌,也省得被戳脊梁说是乘人之危。而且最受关注的两个参选人如果其中一个出了什么事,大家都会举着放大镜去检查另一个。以退为进,几年之后,这个位子还是他章政的。更何况要是主任倒了,金馥还能跟德志争衡吗?”

付超和刘浩天对视:“那……咱们怎么办?”

薛冬笑了:“我怎么知道。少说多听,剩下的各安天命。”

薛冬说完,扔下目瞪口呆的二人,径直走进办公室。

* * *

德志所停车场里,萧臻远远看到乔绍廷走来,和他打了个招呼:“哎?你急匆匆从西平港去哪儿了?”

“我去见了严裴旭。”

萧臻脸色微微一变:“你去见他干什么?赵馨诚不是说会派人去监控他吗?”

“他们已经派了。我去是想跟他当面对质,看能不能套出旷北平在这事里都做了什么。”

“诓出话来了吗?”

“没有。他嘴严得很,自己都扛下来了。”

“你应该能想到这一点才对,乔律,说实话,这有点儿多此一举。”

乔绍廷叹了口气:“总归得试试。再说,公安有充足的证据能定他,就当我好心给他提个醒,让他能有时间安排一下家里的事,没准儿还能自首。”

萧臻冷笑:“你这好心,是冲他还是冲他女儿?”

乔绍廷瞪着萧臻:“你这话什么意思?”

萧臻冲他做了个鬼脸:“你的那点儿情史,唐姐早都告诉我了。”

乔绍廷把鲁南和方媛送到津港机场进站口。

鲁南跟乔绍廷握手告别:“虽说你不会是这案子的代理律师,但我还是很期待能在北京见到你。”

乔绍廷盯着鲁南,话里有话:“老实说,你是我见过的最拼的法官。”

方媛插话道:“替我跟萧律师道别。等她来了北京,我给她介绍当地真正好吃的馆子。”

乔绍廷一脸诚恳:“谢谢你们,我替这案子的被告人和他们的家属,还有邹亮谢谢你们。”

方媛翻了个白眼:“沈蓉还是算了吧……”

鲁南瞪了她一眼:“虽然帮不上什么忙,但希望你能顺利通过听证。”

乔绍廷垂下目光:“无所谓了……”

鲁南看他还是一脸发愁的样子,挑了挑眉毛。

乔绍廷解释道:“不是因为投诉和听证。这么说吧,现在有个很关键的物证能揪出幕后的操纵者,邹亮曾经把那东西给他的外遇对象展示过,但现在在哪儿没人知道。我一直在想,看看能找什么借口去他家里……”

“不一定在他家里吧。”

乔绍廷一愣:“怎么讲?”

“就南津那事,也有些东西属于并不方便藏在家里也不好找他人寄存的,结果你猜怎么着?那哥们儿愣找了一辆不在自己名下的车,拿那车当移动保险柜了。说起来那车还真挺可惜的,五百多马力的大V8……”

听着鲁南的话,乔绍廷似有所悟。

回到公寓之后,乔绍廷看着床上摊开的王博和雷小坤一案的案卷,把每张纸和每张照片都拿起来仔细看了又看,逐一收回案卷。

有人敲门,他过去打开门一看,是薛冬。乔绍廷也没招呼他,回到屋里继续整理案卷。薛冬有些嫌弃地穿过杂乱的房间,看着乔绍廷收拾:“拜你和萧律师找到了朱宏所赐,甭管王博和雷小坤最后是不是被认定为故意杀人,这结果都是个未遂,死刑复核大有希望。而且听说朱宏的老丈人好像也被卷进去了,指不定最后会把谁供出来呢。你这算双喜临门吧。”

乔绍廷看都没看他:“双喜临门可还行……这大半夜的,你是来给我拜年吗?”

“旷北平处境不妙,可他还在呢。你和章政后面有什么打算?”

乔绍廷头都不抬:“我是我,他是他,我俩想的肯定不一样。”

薛冬找不到坐的地方,索性抱起胳膊站着:“章政退选,就是笃定你能干掉旷北平。”

乔绍廷依旧一副提不起兴趣的样子:“旷北平要是没了,这盘点心就是你和章政分。少占还是多吃的事,你该去问他。”

薛冬盯着乔绍廷:“等这一切尘埃落定,要不要考虑来我这儿?”

乔绍廷愣了,抬头看着薛冬。

看来薛冬也猜到了,经过这一次的事情,章政今后也未必容得下乔绍廷。

乔绍廷笑了:“你那儿是哪儿啊?”

薛冬也借机笑着打岔:“是哪儿得看你。”

乔绍廷明白过来,干掉旷北平,金馥所就是薛冬的;干不掉的话,薛冬当然也不能留在那儿。

这时,乔绍廷的手机响了,他看了眼来电显示,皱着眉头接通电话:“哎,小赵,怎么……”

电话那头传来赵馨诚的吼声:“你今天跟严裴旭说什么了!”

“我跟他……出什么事了?”

“你现在在哪儿!是你现在自己来支队,还是要我们过去拘传你?”

乔绍廷愣住了。

海港刑侦支队门口,坐在驾驶席上的薛冬从打盹中猝然醒来,正好看到乔绍廷走出支队门口。薛冬下车伸展着胳膊腿,问道:“怎么样了?你没事吧?”

乔绍廷疲惫又茫然:“昨天晚上严裴旭独自外出,出车祸死了。”

薛冬愣了:“就朱宏那老丈人?是意外还是……”

“海港支队的人一直在监视他,昨晚也跟在后面,看他走到环线路入口,没明白他想干什么,结果他突然横穿环线路主路,被高速开过来的一辆货运卡车卷进去了。”

“畏罪自杀?”薛冬小心翼翼地问道。

“应该是。虽然没留遗书,但在家里留了张意外身故的保险单,受益人是他的外孙。”

薛冬不知说什么好,他看着乔绍廷状态不佳,不由有些担心:“你这一宿没睡,赶紧上车吧,我送你回家休息。”

乔绍廷没再说什么,懵懵懂懂地拉开副驾车门,上了车,身子向后一靠,就闭上了眼睛。

薛冬发动车子,系着安全带:“这应该也算是交代后事。写遗书,会显得很像是自杀,保险公司可能拒赔。现在弄得更像意外,没准儿还能给自己的外孙留笔钱。保险单都留好了,看来是担心保险公司在事发后不会主动寻找受益人。”

听到这儿,乔绍廷的眼睛突然睁开了:“你说什么?你刚才说保险公司怎么着?”

薛冬愣了愣:“我说要是没把保单给到受益人手上,受益人压根儿不知道有这个事,保险公司才不可能主动好心去找受益人赔付呢。”

乔绍廷琢磨着薛冬的话:“那照你这么说……邹亮不也一样?任何在他生前跟他有往来的机构,不管是委托关系,还是雇佣关系,一来无从得知邹亮的死讯,二来就算知道了也可以装傻,是不会主动找邹亮的家属进行结算的,对吧?”

薛冬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应该……是吧。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一个津港银行的,约到江州银行门口干什么?是打算跳槽了吗……”

乔绍廷回想起那天晚上,和邹亮见面时的开场白,精神振奋起来,一拍薛冬,示意他开车。

4.萧臻

德志所内,萧臻急匆匆地迎向门口走进来的乔绍廷:“你怎么找到的录音笔?”

乔绍廷拎着沉甸甸的纸袋子,没回答,朝会议室方向使了个眼色。萧臻拿起笔记本电脑,跟了进去。乔绍廷把纸袋里的东西倒在会议桌上,萧臻发现这里有十五根金条、一块手表、几封私人信件、一张保险单和一支录音笔。萧臻注意到每样东西的外面都被套上了相同的透明塑料袋,显然是乔绍廷为保护物证有意为之。

乔绍廷戴上了餐饮用的一次性塑料手套,还递给萧臻一副:“你那个手套太厚了,换这个薄的,尽量别污染物证。”

萧臻拎起塑料手套看了眼,很是嫌弃:“你是刚去吃小龙虾了?”

“将就一下吧。”乔绍廷说着,把桌上的东西按种类排列,“如果邹亮生前曾在津港银行以外的金融机构设立了账户,他的死讯其他银行无从知晓,就算知道了,也不一定有义务去找他的家属结算、清户。我和薛冬今天去江州银行发现了邹亮开设的保管箱。”

“发现了你们也没权利打开呀。”

“我们不行,但手续齐全的情况下,邹亮的爱人可以。”

萧臻换上手套,数了数金条的数量:“你那同学债台高筑,也没卖掉那十五根金条。”

“嗯……回头看能不能还给陶晴。”

萧臻又拿起那块手表,是一块上海牌的老手表:“这是什么?古董吗?”

“上学那会儿我曾经见他戴过,好像是他爷爷留给他的,应该有纪念意义吧。”乔绍廷小心翼翼地打开那个封装着录音笔的塑料袋,递给萧臻,“这个怎么弄?是直接听吗?”

顾盼走进会议室给花浇水,看到桌上的金条:“你们别告诉我说,这是锡纸包装的巧克力。”

萧臻朝她笑了笑,顾盼上前拿起一根金条掂了几下:“哇!十足真金。你们是刚抢了银行吗?”

萧臻把录音笔冲顾盼举了一下:“这种录音笔是不是用储存卡的?”

顾盼指了下录音笔上的一个插口:“这不是装着闪存卡呢吗?可以用读卡器。”

说完,顾盼给花浇完了水,走出会议室。萧臻去外面拿了个读卡器回来。乔绍廷从录音笔里拔出闪存卡递给萧臻。

萧臻接过闪存卡,在手上捻了捻,发现沾有黏稠的液体,问乔绍廷:“你手是湿的?”

乔绍廷摇头,看了眼自己戴着的塑料手套,发现上面也有液体:“这是什么?”

萧臻放下闪存卡,拿起录音笔,拆开电池仓,稍作检查就发现是电池漏液。她皱起眉头,忙用纸巾擦拭闪存卡:“你这同学可真行,长期搁置这类电器,怎么能不把电池卸了呢。”

乔绍廷有些不明所以:“这会损害录音内容吗?”

“不好说,电池漏液的主要成分是氢氧化钾,有腐蚀性。”萧臻说着,把擦干净的闪存卡插进读卡器,打开了存储在里面的音频文件。

两人神情紧张地等待着,直到传出邹亮和旷北平的对话,他们才松了口气。

“小邹,你找我要说什么事?”先说话的是旷北平。

“旷教授,我知道您这次是来协助我们行做内部审计的。这个……”邹亮的声音有些犹疑。

“别紧张。你是不是最近遇到什么困难了?我能理解你们这拨年轻人,承前启后,压力很大,又正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年纪,家庭负担重。遇到困难可以说,就算偶有犯禁,不是非得一棍子打死。”

“其实我说不说的,可能您也大概都知道了。这回的审计,我知道在我的部门遇到些问题,可能牵扯到一些……”

刚听到这儿,录音就断了。二人愣愣地盯着电脑屏幕,直到播放软件上跳出了一个弹窗,显示“音频文件无法播放”。

乔绍廷脸色彻底变了:“这是……怎么回事……”

萧臻操作了一番电脑:“糟糕,可能闪存卡真的被损坏了。”

乔绍廷有些焦躁,在会议室来回踱步:“这……怎么办?能修复吗?”

“我不知道。咱们可以把东西交给公安,看他们有没有技术能……不过要是硬件损坏了的话……”

乔绍廷急了:“那这还有什么用?给公安听他们俩聊天的开场白吗?”

萧臻垂下目光:“既然没听到后面的内容,咱们也不确定这里面到底有没有旷北平违法的证据。”

“没有违法?邹亮会平白无故做一套假的银行单据来给我?”

萧臻抬头:“我知道你的推断有道理,但咱们不是需要证据吗?”

乔绍廷焦虑地走来走去,嘴里不停地念叨:“证据证据证据证据……这本可能是最有力的证据。要是没有这个证据,还拿什么去扳倒旷北平?”

“虽然这么说不合适,但乔律师,如果严裴旭没死,公安总还是有机会能从他嘴里问出点儿什么。他们既有执法权,也掌握专业审讯技巧。”

乔绍廷抬头看着萧臻:“还有个办法。”

顾盼正在前台打字,会议室的门猛地被推开了。乔绍廷拎着纸袋,沉着脸往外走。

萧臻追了出来:“乔律师,这不可能。”

乔绍廷站定回身:“怎么不可能?”

“先不说我哥在这件事里是不是应该回避,案件是海港的,咱们去找向阳支队帮忙算怎么回事?”

“这东西只要给了海港,我就再不可能知道后续的进展——对,除非那赵馨诚又把我拘传过去做笔录。”

“你冷静一点儿,我们可以再想想其他的角度或切入点。”

“我已经给出办法了,只要你哥肯利用向阳支队的资源……”

“这不现实!”

“萧律师!我们都走到这一步了,就差……”

萧臻脸色沉了下来:“我在律协见过旷北平。”

乔绍廷愣住了。

“他暗示萧闯在案件承办上没遵循回避原则,支队那边,已经有领导找他谈话了。”

乔绍廷支支吾吾,不那么坚定了:“你、你怎么没告诉我?”

“我告诉你又能怎样?你帮得了萧闯吗?你会不会开始猜疑我?”

乔绍廷低下头,叹了口气:“对不起。我没想到……还是连累到你家人了。”

“即便没有萧闯的事,我也不可能答应你。有些事是底线。乔律师,你不是那种人,而一旦越过这条线,你就变了。”

乔绍廷看着手中的闪存卡,颠了又颠,抛给萧臻:“人总是会变的,对吧?”

两人沉默地对视片刻后,乔绍廷离开。

* * *

萧臻来到德志所的停车场,流浪狗仿佛认得萧臻的脚步声,欢快地迎了上来。萧臻拿出准备好的食物喂它,边抚摸它边说:“最近这段日子净做减法了,偶尔顾不上来给你送饭。你看这样好不好,我做个奢侈的加法,你要不要和我回去,今后咱们一起生活?我有个室友,叫毛毛,虽然经常犯二,但她肯定很喜欢你,也会对你好的……”

这时,手机响了。

萧臻看了眼来电显示,微微皱眉,接通电话,是旷北平:“萧律师,听说你在西平港遇险,还好吧?”

“我没事,谢谢旷教授关心。”

“你们这些年轻律师啊,还是要谨慎一点儿,乔绍廷有时候不管不顾,他的那些行为既危险,又不一定合法。”

“不一定合法?”

“私自调取有可能作为证据使用的被害人遗物,这类事,你尽量少掺杂其中。”

萧臻脸色一变:“您的消息真灵通。那个物证似乎对您不怎么有利呢。”

“是吗?那乔绍廷把它交给公安机关就好了。”

“您打电话给我,恐怕不是为了让我督促他吧?”

旷北平干笑了一声,没说话。

双方都沉默片刻后,萧臻主动开口:“我有我的条件。”

“你说。”

5.落水之后

萧臻只身来到商业广场水池旁,旷北平已经在那里等她,地上放着一个黑色的手提袋。由于是工作日的上班时间,广场上人迹罕至。

旷北平一脸狐疑,盯着萧臻:“为什么挑这里?”

“人多的地方我怕你不放心,没人的地方,我不放心。”

旷北平走到萧臻面前,拿出个防窃听探测器,在萧臻周身上下扫描检测。扫到她左侧衣兜的时候,扫描器发出响声,萧臻从兜里掏出手机冲旷北平晃了晃。旷北平继续扫描,一直扫到萧臻的右手上,又发出响声,萧臻向旷北平亮了下右手攥着的录音笔。旷北平点点头,伸手示意萧臻交出手机。

萧臻略一迟疑,把手机递给旷北平:“这么谨慎,旷教授?”

“总得吃一堑长一智。”旷北平笑笑,随手把萧臻的手机扔进旁边的水池里。

萧臻一惊,上次律师证也是掉进这个水池,看来她跟这个地方命里犯冲。

旷北平往回走了几步,轻轻踢了下地上的黑色手提袋:“够你买很多新手机的。”

萧臻还是略有不甘,看着水池里的手机:“我那三个条件……”

旷北平打断她:“让我听一下录音。”

萧臻摁下录音笔,里面传出了旷北平和邹亮的对话录音。刚播放了两三句,萧臻就关上了录音笔:“剩下的你回去慢慢听吧。”

旷北平想了想:“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备份?”

萧臻没有回答,伸手指了下黑色的包:“该我验货了吧。”

旷北平后退几步,把黑色手提包留在了俩人中间。萧臻上前,蹲下身,拉开手提包,翻了翻里面的现金,甚至从里面抽了几张检查水印,脸上露出无法抑制的喜悦。她从包里拿出个文件袋,抽出几张协议,仔细翻阅。

“一百万现金,还有让你成为金馥所隐名合伙人的协议书,里面附了事务所的合伙人决议。”

萧臻翻着手里的协议站起身:“钱我还没数,但这协议我怎么知道上面的签名是不是真的?而且我好像没看到薛律师的签字。”

“薛冬跟乔绍廷是故交,这个事暂时不要让他知道为好。再说,有我、付超和刘浩天已经是合伙人的绝对多数。决议是有效的。”

“知道为什么我只向你要一百万吗?”

旷北平盯着萧臻:“我还真有点儿奇怪。倒不是我炫富,只是你确实可以多要些。”

“因为这个数额,应该还不至于让你记恨我,而且我拎得动。”萧臻把协议书塞回包里,“姑且相信这份协议是真的,那最后一个条件怎么兑现?”

“你是说萧闯?他真有什么枉法行为吗?”

“当然没有。”

旷北平笑了:“查实他是干净的,领导自然不会为难他。这事与我不相干。”

萧臻低头冷笑着念叨:“不相干……”

她把录音笔抛向旷北平,旷北平忙伸手接住。

“你猜得没错——我做了备份,事实上你现在拿到的就是备份。原始载体我留下了,万一有一天我不得不把它交给司法机关,总有个形式要件的效力问题。”

旷北平脸色变了。

“跟您老人家合作,我得万分小心。据我所知,能和您共事的,不是心甘情愿的死忠,就是有把柄在您手上。而我,不想是任何一种。”

“现在好像是我有把柄在你手上。”

“您宽心,也不是多大的事。邹亮不是您杀的,朱宏也不是您害的。您让邹亮伪造银行单据,又替邹亮把他渎职的行为掩盖过去,依我看,就算惊了官,加一块儿也判不了三五年。”

“你以为我是怕坐牢吗?”

“如果不怕,为什么一定要毁了乔绍廷呢?”

旷北平盯着萧臻看了一会儿,笑了:“我没打算毁了他。绍廷这孩子本就是我带起来的,他不念恩情也就罢了,这些年来处处针对我,我只想借机会提醒他一下……”

萧臻打断他:“说人话。”

旷北平一愣:“什么?”

“你都快给我跪下了,到这会儿还端着?你就是怕乔绍廷。你知道他会锲而不舍,总有一天会揭穿你。不错,你担心你的声誉、你的地位,还有你这辈子在行业内苦心经营的关系网络毁于一旦,但你更害怕坐牢。从法学泰斗到阶下囚,这个落差让你感到耻辱和恐惧,而乔绍廷是有可能将这一切变为现实的人。”

旷北平面露愠色,但还是很警觉:“你跟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我很担心,乔绍廷可还逍遥自在着,万一三两年里他真把你拉下马,我是不是就受你连累了?”

旷北平目露凶光:“他撑不到那个时候。这次只是他运气好……谁想到老严多此一举,把那姓邹的小子给药死了。”

“你就不该把邹亮的事情告诉严裴旭。”

“你说错了,是老严找的我。”

萧臻想了想,明白过来:“严裴旭并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纰漏,是你发现了他的失误,而恰好遇上邹亮有渎职行为,被你抓住把柄。”

旷北平轻蔑地笑了:“邹亮……是凑巧,但就算没有这小子,只要我想,乔绍廷就绝不可能拿到真实的银行单据。”

“不管怎么说,严裴旭女婿诈死,给了你一个可以坑乔绍廷的机会。”

旷北平摇摇头:“乔绍廷……我本打算参选结束后再收拾他,只是老严这件事我不得不出手。”

“我知道你们是兵团战友。”

“但你不知道他救过我的命。”

萧臻一愣。

“厂房倒塌的时候,滚烫的锅炉朝我砸下来,老严拿半边儿身子替我扛的。深二度烧伤。”

萧臻听得有些动容。

“在你看来我虚伪,我阴险,我让邹亮制造伪证,我变相协助朱宏诈死,我一直想把乔绍廷驱逐出这个行业……但我不是冷血动物,我有我要保护的人和东西。”

萧臻眨眨眼,想了想:“你和乔绍廷以前有什么恩怨,你又做了多少亏心事,我不了解,这次我还真有点儿被你打动了——如果不是你们害死了邹亮的话。”

旷北平冷笑:“邹亮、朱宏,还有那个什么王博和雷小坤,这都什么玩意儿?吸毒的、赌棍、涉黑的流氓无赖,这些人死不足惜。”

萧臻盯着旷北平看了会儿,后退两步:“就算是坏人,哪怕是你,也有权得到公平。”

旷北平从萧臻的动作和语气中似乎感到了什么异样,他忙回头张望,只见赵馨诚和海港支队的几名刑警已经将他包围。旷北平想都不想,把录音笔扔进水池里。

赵馨诚上前向他亮了下证件:“跟我们回支队聊聊吧。”

“我有什么涉嫌违法犯罪的行为吗?”

赵馨诚朝旁边一名刑警递了个眼色,刑警立刻给旷北平放了段录音。

“我让邹亮制造伪证,我变相协助朱宏诈死,我一直想把乔绍廷驱逐出这个行业……”

旷北平一惊,不解地看向萧臻。

萧臻朝他摇头:“别看我,你都检查过了,我身上没带窃听器。”

赵馨诚朝萧臻一伸手:“还回来吧。”

萧臻从兜里掏出一个微型窃听装置抛给赵馨诚。

旷北平愣住了。

“这钱是你从津港银行取的吧?大笔的提现需要预约。”萧臻朝旷北平笑笑。

一小时前,津港银行柜台上,旷北平在窗口前等着客户经理准备现金。而柜员来到后台时,薛冬正站在后台的墙边,把窃听装置塞进一捆钱里。他掏出手机,拍下了那摞钱第一张的编号,朝银行柜员一点头,柜员把现金搬走,薛冬则用手机把照片发给了萧臻。

半小时前,商业广场水池旁,萧臻走向旷北平,打开手机看了眼那张照片上人民币的编号。她默默记下编号,删掉照片。

十分钟前,萧臻打开包,看似是在检查里面的钱,实则翻到了薛冬照片上拍的那捆钱后,找出了窃听器,把它攥在手里。

旷北平点点头:“这就是你们想要的公平。”

萧臻正趴在水池旁,伸手试图去够被旷北平扔进去的手机。乔绍廷从她身旁走过,直接迈进水池里,捡起手机,转身递给萧臻。

乔绍廷看着旷北平:“没错,相对公平。”

赵馨诚等人押着旷北平走向警车,萧臻和乔绍廷并肩往回走,她边甩着手机上的水边对乔绍廷说:“真被你猜中了,他拿那个什么玩意儿在我身上扫了一圈,还好你和赵馨诚说动了薛冬。”

乔绍廷想了想,突然上前几步,问正要被押进车里的旷北平:“等一下。你怎么知道我拿到了邹亮和你的录音?”

乔绍廷基本是明知故问,他明明知道,顾盼一听到他和萧臻争吵,就躲进了卫生间的隔间,给旷北平发消息。他也知道发完信息后,顾盼刚一推开隔间的门,就发现洪图站在门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他也知道章政后来问顾盼说:“你真觉得替他做眼线,他就有一天会光明正大地认下你这个女儿吗?”顾盼却不知道,从她来所里应聘的那天开始,章政和乔绍廷就知道她的身份。

这就是乔绍廷告诉萧臻的“还有个办法”。

乔绍廷盯着旷北平,等待他说出那个自己早就知道的答案。可旷北平犹豫片刻,说:“是邹亮之前跟我提过,他大概是想拿这个要挟我。”

乔绍廷有些惊讶,扭头去看萧臻。

萧臻耸肩:“没准儿他确实不是冷血动物。”

乔绍廷会意,没再说什么,目送着公安押送旷北平上车离开。

“在你想好那三个条件之前,你就知道旷北平会答应,对吧?”

“我的要求是有点儿贪心,但应该不算过分。”

“这条件……你动过心吗?”

萧臻瞥了他一眼:“这还用问?傻子才不动心。我说的时候可爽了。”

“那你为什么选择帮我?”

“动心归动心,总觉得实操起来风险太大。”

“你虽然跟我一起把旷北平送进去了,可在外面得罪的人就多了去了。”

“我权衡过,得罪你,好像也相当于得罪了一票狠人,还是扳倒旷北平更划算,看上去也更正义。”萧臻说罢转过身,走向乔绍廷的车。

乔绍廷笑着跟了过去:“我还以为是念及伙伴情谊。”

“这么想也行。我真的曾经挺崇拜你……”

6.破局

北京最高人民法院楼道里,萧臻把委托书和死刑复核的辩护意见一并交给鲁南和方媛。

鲁南翻着委托书和辩护意见,嘴里念叨着:“亡者归来,不知道这案子是不是得重审。在公安出正式结果前,我还是以你的辩护意见为参考吧。”

萧臻点头:“这个案子牵扯出很多事情,我们就是盼望法院能够秉承一个公正客观的立场。”

楼道远端,乔绍廷看着萧臻和鲁南、方媛。手机响了,他接通电话。

电话那头是个肆意的声音:“乔律师,我,五万!记得吗?借你钱那个。”

乔绍廷顿时龇牙咧嘴,声音却友好热情:“哦,记得记得,您好。我跟您借的钱不是还没到还款时间……”

“没事没事,你现在在哪儿呢?”

“我……我在北京。有什么事?”

“啥时候回来?”

“今天下午两点的飞机,应该一小时就能到。”

“成嘞,那机场见!”

电话被挂断了。乔绍廷一脸诧异地看着手机。

楼道另一边,鲁南翻阅着辩护词。方媛在一旁低声问萧臻:“中午你们去哪儿吃?”

萧臻也压低声音:“我现在已经是代理律师了,咱们不能一起吃东西。”

“没说跟你一起吃饭,只是不想让你白来趟北京,我可是这儿的美食活地图。”

“北京有什么特色的饭馆?全聚德?东来顺?”

方媛白了她一眼:“你这一看就外行。”

“那你给我推荐一下?”

方媛想了想:“你爱不爱吃面?”

* * *

萧臻和乔绍廷吃完了面,走出餐厅,来到食宝街下沉广场上。

乔绍廷拍着肚子:“这面太好吃了,牛肉炖得也绝了。”

萧臻皱着眉头:“但它的辣椒油为什么要单收费?我还是考虑给它打四星。”

两人盯着广场上玩滑板的年轻人,沉默了片刻。萧臻没头没脑地说:“有点儿冷。”

乔绍廷抬头看了看太阳,有些不解:“还好吧,可能你不适应北方的气候。”

萧臻扭头盯着乔绍廷看了一会儿,看得乔绍廷有些忐忑。萧臻挽起袖子,露出手臂上纵横交错的疤痕。乔绍廷看得一惊。

“从小就有身边的朋友问我,你不会害怕吗?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去,伸手就抓长满刺的仙人球,伤口流着血还嘻嘻哈哈……我的身体不会告诉我什么是危险,所以,我不会觉得害怕,连死都不怕。后来我试过很多次用刀划自己,一刀下去没感觉,就再划一刀;伤口的血凝固了,就再划一刀。血越流越多,我开始觉得手指尖在发冷。我似乎明白了,对我而言,可能冷才是危险的信号,冷了,我就会害怕。”

乔绍廷似懂非懂,问道:“那你是在害怕吗?”

萧臻把衣袖拉回去:“一开始确实是薛冬找到我,开出条件,让我来德志帮你。我并不知道这后面还有章主任。”

“这算不上多恶毒的阴谋,就算掺杂了一些个人利益在里面,但发心总是好的。再说,这事过去了。”

“我到最后都站在你这边,是我自己选的。”

“我知道。”

“但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选对了。”

乔绍廷一愣:“为什么这么想?”

“铲除了旷北平,作为津港最有影响力的两家事务所,这个行业从此就是德志和金馥的天下了,或者也可以说,是你那两个校友的天下了。”

乔绍廷看着萧臻,没接话。

“这个局面,有我一开始就知道的,也有我没看透的。乔律师,你是从一开始就什么都不知道,还是你全知道?”

“我当时并没想那么多。但你说得没错,现在是这个局面。”

“站在行业塔尖上的究竟是旷北平还是章政,真的区别很大吗?”

“我想会好一些。说句自负的话,有我在,他多少会收敛些。”

“和章政不一样,你是个温暖的人。乔律师,如果你想靠自己牵制他的话,总有一天,他会容不下你。”

乔绍廷若有所思地看着萧臻,没说话。几十年前,旷北平和他的伙伴一同来到津港,想必也是要在法律行业施展一番拳脚。而后他们也一定战胜了一些人,搞垮了一些人,才得以站上金字塔顶。如今看来,他们似乎不过是把这一切重演了一遍。

乔绍廷记得自己出狱是四月七日。二十天的时间,他和他身边的人一起,将占据了津港市法律行业塔尖二十年的人拉下神坛。可是,这或许不过是无意义的新一轮重复。

“他要是敢,我就和你一起搞掉他。”萧臻的表态将乔绍廷的思绪拉回现实。他看着萧臻坚定的眼神,忽然觉得,或许事情并不会重演。

乔绍廷感激地回望着萧臻,突然笑着打岔道:“实在不行,咱俩还可以去投奔薛冬。”

萧臻也笑了:“他……他真的不太行。”

乔绍廷抬起手腕,冲萧臻晃了晃手表,提醒她该赶航班了。两人向广场外走去。

萧臻边走边问道:“咱俩为什么出个差赶这么急?好歹逛一天啊。”

“有个亲人要来津港,我和我爹都很想见她……”

津港机场到达口,乔绍廷背着包,拉着拉杆箱走出到达站口,看到“五万”还是之前那副装束,站在他那辆凯迪拉克旁。

“五万”走过来,把车钥匙塞给乔绍廷:“行了,乔律,咱们两清了。”

乔绍廷莫名其妙:“两清了?可我不是跟你借了……”

“五万”一挥手:“你哥们儿替你还了,连本带息。”

乔绍廷更不解了:“我哥们儿?叫什么名字?”

“五万”愣了愣,名字他还真没问。

“那他长什么样?”乔绍廷又追问道。

“五万”挠着后脑勺:“就……长那么个德行,还戴个眼镜。”

乔绍廷似乎明白过来:“他除了替我还钱,还说什么了吗?”

“他说……他跟你一样,不喜欢欠人情……还有,你真的误会他了。”

乔绍廷听完,低头无奈地笑了。

津港机场地库里,萧臻背了个小包站在银色富康车旁,等得都有些不耐烦了。乔绍廷拉着拉杆箱,背着包,急匆匆地朝她走来。萧臻一脸不满:“等行李要这么久的吗?”

乔绍廷摆摆手:“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萧臻眨眨眼:“先发糖吧。”

“幸亏你让我悬崖勒马,韩律师又讲究,我的车被赎回来了。”

“哇哦!那坏消息呢?”

乔绍廷一指银色富康:“咱俩得有一个人把这辆车开回去。”

萧臻笑了:“我只有一个好消息,乔律师。”

乔绍廷一愣。

“我是C2的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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