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反制
小巷里,萧臻被掐着脖子顶在墙边,一把刀抵在她脖颈处。刘乡恶狠狠地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跟着我?!”
街道上,乔绍廷焦急地奔跑,听着手机里的声音。
刀刃抵住萧臻脖子时,萧臻心里竟闪过一丝恐惧,可她很快镇定下来,看着面前的男人:“公共道路,许你走就许我走,凭什么说我跟着你?再说了,我一个女的,你一个大老爷们儿,就算我跟着你,你怕什么?”
刘乡对萧臻的冷静感到意外:“看清楚,刀尖都顶脖子上了,你他妈还那么多废话!”
萧臻笑了:“你搞清楚是谁在威胁谁,我往前探一厘米,你就是三到十年的大狱。”
刘乡愣了:“你说什么?”
“两厘米,那就是十年起刑。再扎深点儿,你就只能自求多福了。不出意外的话,我会在那头等你。”
刀尖和皮肤的距离,微妙地拉开些许,可刘乡嘴上还是没有服输:“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萧臻有些失望,叹了口气:“别慌啊兄弟……”
“你不是警察?”
“对,你显然也不是什么大哥。”
刘乡没了主意,目光游弋,萧臻更不耐烦了:“想好没有?别光亮刀子耍狠,到底捅不捅?”
刘乡张着嘴,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正在这时,乔绍廷终于跑到了巷口,他一眼看到萧臻,忙高喊着“住手”,冲了过来。
刘乡大惊失色,匆匆警告萧臻别继续跟着他,随后就落荒而逃。萧臻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又看见乔绍廷一路飞奔,来到自己面前,一脸关切:“你怎么样?”
“刚才,我好像害怕了。”看到乔绍廷,萧臻慢慢回过神来,摸着脖颈处刚才被掐住的地方,她感觉这一切都不太真实。
“正常,谁被刀顶着脖子都会害怕。”乔绍廷说着,把萧臻拉到路灯下,查看她有没有受伤。
萧臻异常配合,仰着脖子:“我很少害怕。”
“我现在比你还害怕。”乔绍廷瞪了萧臻一眼,又放缓语气,“没事就好。”
“我从没觉得刀那么凉。”萧臻轻声说。
不到半小时,萧闯就带着刑侦支队的公安到了“北极猴”停车场,围着李梁的那辆迈腾调查取证。乔绍廷站在不远处观望着,心有余悸。
萧闯走了过来,语气不善:“我妹呢?”
“她说还有事,做完笔录就先走了。”
萧闯颇感不爽,上下打量他:“那你怎么还在这儿?”
乔绍廷有些尴尬,试图转移话题:“那辆车上有没有发现能证明李梁是——”
萧闯伸手一指,打断了他:“非礼勿言,乔律,别总让我提醒你。”
乔绍廷叹了口气:“在巷子里持刀威胁萧律师的那个人大概不到三十岁,中等身材……”
萧闯举起手机屏幕在他面前一晃,上面是萧臻偷拍的照片:“别描述了,我妹比你靠谱。”
乔绍廷看到照片,不吭声了。萧闯似乎觉得自己太过强硬,反应过度,有点儿不好意思:“但总之还是谢谢你,这辆车是很关键的物证,我们也一直在找。”
乔绍廷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要走,又被萧闯叫住。
“乔律,她那人我知道……这次,也怪不得你。她不怎么怕疼,也就不知道什么是害怕。所以拜托,再出现类似情况,千万不要让她一个人冒险。”
乔绍廷愣了好一会儿,回想起萧臻说的“刚才好像害怕了”,逐渐明白过来:“她是不是有无痛症?”
萧闯点头:“她有某种遗传性感觉自律神经障碍,感觉不到痛。”
乔绍廷点头:“不会再有下次了。”
“这事你别跟她说,她一定又觉得我在干涉……乔律,虽然她没怎么叫过我‘哥’,但我就这么一个妹妹。”
从停车场出来,萧臻已经到了洪图家门口。她本以为上次自己说得那么明白,洪图不会再要求她汇报,没想到新的一天依旧如故。
“我就是不太明白,为什么每天晚上我都要穿城来这里,向您当面汇报乔律师的行踪。让一个律师每天和领导汇报另一个律师的行踪,不是这个职业的合理工作要求。而且我逐渐发现,这并不是一个能让你靠得更近的好方法。”萧臻比上次更为直接。
洪图面带愠怒:“你什么意思?”
“没意思。洪律师,其实在这个行业的专业领域里,我真的非常敬佩和尊重您。您是那种把自己逼到极限的人,为了能迅速成长,一刻都不懈怠,没有时间运动,没有时间散心,没有时间恋爱,甚至没有时间给自己做一顿像样的饭,每天披星戴月,回到家只能叫个外卖果腹。您能做到的,我做不到,所以您能得到的,我也不眼红。”
洪图慢慢平静下来,若有所思:“你做不到……但乔律师反倒更信任你。”
“我们都和乔律师共事过,也都从他身上学到了一些东西。乔律师从没希望任何人成为他,哪怕我们向他问询方向的时候,他都一再提醒,要我们自己做选择。”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您既不需要成为乔律师,也不需要乔律师的认可来证明自己。”
萧臻说完,转身关门离开。洪图看着关上的门,出神片刻,走进饭厅,从酒柜里拿出酒瓶给自己倒了杯酒。在她身后的餐桌上,放着一个外卖的塑料袋。
鲁南和方媛在酒店大堂的咖啡厅门口下车,鲁南独自走进酒店,让方媛稍等片刻。随即,他看见马秉前面前的桌子上放了壶茶,正在自斟自饮。马秉前五十来岁,腰带和手表一看就价格不菲,完全是一副儒商打扮。当年鲁南刚入行的时候,马秉前是刑庭的法官,也是鲁南的师傅。再后来马秉前下海做担保生意,还几次邀请鲁南辞职,鲁南都含混过去。那之后两人都能感觉到对方不是同类,联系渐少。在这个节点,马秉前却又来主动联系他,鲁南感觉有些微妙。更让鲁南感觉奇怪的是,他接到电话之后推托数次,说自己不在北京,马秉前竟然找了个由头,说自己恰好要来津港办事。
“师父,您这不是特意跑津港来找我喝酒的吧?”鲁南一坐下就单刀直入。
“说来也巧,昨天咱俩刚联系完,我这边就有个单子出了点儿状况,担保公司是津港的。这是该着咱爷儿俩得聚。”马秉前说着,给鲁南也倒上茶。
鲁南似笑非笑,还真是“巧”:“津港哪个担保公司?需要我帮忙吗?”
果然,马秉前摆摆手:“小事小事,犯不上。你这边儿提讯弄得怎么样了?我听说津港有个挺大的案子,是两个小混混为了讨债把一个人关笼子里踹水库了,是不是这事?”
鲁南立刻明白,这才是正题,他不好意思地笑了:“这个……师父,您要知道……”
“明白明白。我这已经不在院里了,你啥都不能说。你小子呀,还真谨慎,我要是中直管理局,现在就给你分房。行了,不说这些,你今儿还有别的事吗?咱俩喝会儿茶,找地儿吃饭去。”
“别说,我今儿还真有事。而且,师父您知道的,我出差期间从不喝酒。咱俩还是回北京再聚。”
马秉前做出有些不高兴的样子:“至于这么拼吗?你这是急着立功还是提干?连我说话都不好使了?”
鲁南点点头:“真要有立功和升职,也不错。不过就算没有,咱们办案子不就应该全力以赴吗?”
说着,鲁南拿起茶杯,冲马秉前敬了一下,喝了一口:“我记得这还是您教我的。”
鲁南说完,放下茶杯,站起身。马秉前向后靠了靠,脸上挂着讥讽的冷笑:“真是人走茶凉。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小子学会这么跟我说话了?”
鲁南绕过桌子,微微躬身,把脸贴近马秉前,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从我知道津港的担保公司从不接受私企反担保开始。”
鲁南转身要往外走。马秉前叹了口气,又摆出语重心长的长辈模样:“鲁南,我紧赶慢赶地大老远跑一趟,也是为了你好。人家说,你们这办案手伸得太长了。在法律圈里,你不知道哪块云彩会下雨,真惊扰到不该惊扰的人,是会有后果的。”
鲁南回过头:“谁找的你,你让他自己来找我。”
马秉前正要开口再说什么。鲁南继续说:“而且我堵你嘴,才是为了你好。师父,真要等你把话都说出来,我就只能办你了。”
听到这话,马秉前的脸色变了,抬头看着鲁南。他知道鲁南从来不是任他拿捏的毛头小子,可是如今眼前的人几乎让他恐惧。
“踏踏实实赚你的钱,想买车买车,想买房买房,不好吗?”鲁南笑笑,走出了咖啡厅。
方媛正靠在车旁,拿手机看新闻,见鲁南出来不由笑了:“你这也太快了点儿。老马肯定很不开心。”
“能全身而退,他偷着乐去吧。”
方媛把手机屏幕给鲁南看:“说向阳支队找到那个李梁的车了,而且从车上起获了三百多粒摇头丸和大量现金。”
“那看来韩松阁的儿子解套了。”鲁南丝毫不感到意外。
“韩松阁的儿子?那不是他司机吗?”方媛反倒意外了。
鲁南白了她一眼,懒得解释,发动了车:“马秉前好办,但这事不一定算完。”
方媛看看酒店咖啡厅,大概猜到马秉前是替人做了说客,也猜到鲁南没有就范,那么那个拜托了马秉前的人肯定还会再使出手段。如果那人真盯上鲁南,那他算是踢到了铁板。而鲁南的想法则非常简单,接下来的输赢不好说,但就算这把牌他跑不掉,好歹先把炸弹扔了。
舞蹈教室里,薛冬看陶晴对着镜子练舞,不时配合地啧啧称赞,心里却在默默骂着乔绍廷。为了一个录音,他放着一堆事情不管,跑到这儿来看一个网红跳舞,太荒诞了。
正当他这么想,乔绍廷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他看了眼薛冬和陶晴,直接把音乐公放的电源拔了。随着音乐声停止,陶晴的动作也戛然而止,她一脸疑惑,望向薛冬。
薛冬尴尬地笑了几声,想打个圆场,向陶晴解释,乔绍廷一摆手:“不用。”
他直接走到陶晴面前:“听薛冬说,你手上有个录音,而这个录音可能涉及邹亮和一个身居高位之人的违法往来。”
陶晴被问得愣在当场。薛冬忙上前拉乔绍廷,说这事要慢慢谈。乔绍廷直接乐了:“你真拿她当无知少女?大家都是跑江湖的,直来直去吧,录音在哪儿?”
陶晴低头想了想,笑了:“金条呢?”
“金条我没法替你找。你说你有证书,你还应该提供相应的票据,以及证明你把这些财产确实交付给了邹亮。在确定权属关系的情况下,再谈去哪儿找的问题。而我跟你要的东西,和金条不金条的不存在任何关联。”乔绍廷实在懒得陪那俩人演戏,直接戳穿了其中的逻辑漏洞。
陶晴上前两步:“闹半天,你就是空着手来愣跟我要东西的。邹亮的东西是东西,我的东西就不是东西了吗?”
“需要支付对价的话,我可以想办法按照那些金条的市值付你钱。”
陶晴翻了翻白眼:“我不要钱,我说了……”
乔绍廷打断她:“见证了生命中一段美好回忆?邹亮死了那么久,你既没去他们家闹过,也没向任何司法机关提出过民事诉求,偏偏在薛冬出现的时候,想起见证这事了?”
陶晴和薛冬互相不去看对方,都没说话。
“她发现你的搭讪另有所图,就编了这么个借口刁难你。”乔绍廷伸手在两人中间一比画,“你知道的,而她也知道你知道。也许这种成年人的社交默契对你俩而言是一种体面,但如果今天她不交出录音笔,我就保证她再也体面不下去。”
陶晴有些恼怒:“欺负人是吧?好啊,那我就不给了,怎么着?”
“告诉你,我拿到这个录音,一旦发现里面的谈话内容涉及违法犯罪,就会交给公安机关。如果你不给我,我会把你有这个录音并且拒绝交出的情况告诉公安机关,他们会依法传唤你调取物证。到那会儿,你恐怕就必须解释你和邹亮的关系了。探店网红和已婚男性,等着掉粉吧。”
陶晴的脸色变了:“可如果我给了你,你不一样要交给警察?”
“但我可以不说这东西是从哪儿来的,或者说我是在邹亮家找到的,是邹亮生前交给我的,随便什么理由,只要录音内容真实,这并不影响证据效力。”
陶晴低下头,表情纠结。
薛冬叹了口气,开始帮着劝说陶晴:“把东西给他吧,那个录音的内容有可能和邹亮的死有关。至于金条,我继续帮你想办法。就算实在找不回来,我买了补给你。”
陶晴看着薛冬和乔绍廷:“有那个录音真就能查出亮哥是怎么死的吗?”
薛冬看向乔绍廷,乔绍廷想了想,点点头:“应该能。”
陶晴笑了:“那你们好好找,我没有这个东西。”
气氛凝固了好一阵子。薛冬手扶额头,乔绍廷面无表情地盯着陶晴看了一会儿,转身就走。可没等他走出几步,陶晴就在后面补充道:“但确实有这个录音!”
乔绍廷回头看着她。
“亮哥亲口跟我说的,也给我看了那支录音笔。他没交给我,但那个录音真的存在。”
“无所谓了,看来就算有,你也没听过里面的内容。”
“如果我听过,甚至觉得那个录音和亮哥的死有关,我早就去找警察了。”陶晴微微扬起下巴,“大律师,我没那么在乎掉粉不掉粉。”
乔绍廷冲她点点头,走了出去。
2.短兵相接
赵馨诚站在海港刑侦支队门口,看着鲁南和方媛,一脸不耐烦:“宗飞?什么人啊?是海港辖区的吗?”
方媛答不上来,她只知道宗飞和邹亮有关,而邹亮的案子归海港支队管。可很显然,赵馨诚在意的不是这个,而是两名法官突然朝他们的案子伸手。
“公安和法院一样,都是在职权和管辖范围内尽责。”赵馨诚煞有介事地说着,还指了下身后支队门口的牌子,“所以这上面写的是海港刑侦支队,而不是世界公共安全联盟。”
方媛有一肚子的话要争辩,鲁南却不动声色,一脸平静:“需要我们出司法建议书吗?”
赵馨诚一愣,方媛也是暗自吃惊。
“你该知道的,当我们审理案件的时候,发现了有可能影响案件复核但又不属于法院管辖的问题时,可以依司法建议权向相关机构出具司法建议书。”
赵馨诚翻着白眼:“拜托,非要搞出这么大动静吗?你得往上层层报批不说,司法建议书本身又不具备强制力,真要是分局不回复你们,大家都很尴尬……好了好了,我一个小刑警惹不起二位……”
方媛忍不住反唇相讥:“我们也是普通审判员,职级上跟你没什么差别,少阴阳怪气。”
赵馨诚作势求饶:“行行行,就当是我惹不起你们俩。宗飞是吧?我去跟领导反映,保证!”
赵馨诚说罢便冲他俩挥挥手,转身返回支队,溜之大吉。方媛越想越不对劲,跟上两步喊道:“哎!你都没听我们说……”
见赵馨诚已经没影了,方媛回过身,愤愤不平地对鲁南抱怨:“这敷衍得有点儿过了吧,他甚至都没问咱们掌握了宗飞什么情况!”
鲁南一笑,要他说,赵馨诚还真不是敷衍。可方媛还是不放心,上了车还一直念念叨叨,甚至问鲁南,要不要把情况告诉萧闯。
鲁南瞥了她一眼:“萧闯?这案子里的任何人和事都不归向阳管啊。”
“谁说的?王博他老婆不就羁押在向阳吗?”
“你咋不说他儿子还在柬埔寨留学?”
“啊?他儿子在柬埔寨?”
鲁南翻白眼:“韩律师这司机是当定了……这就是打个比方,好吗?这些人都不是我们复核案件的涉案当事人,就算他们被羁押了,也不是因为我们复核案件的案由。”
方媛更不忿了:“大家都是刑事司法体系的一分子,这会儿分这么清楚,这些事件之间摆明了有很强的关联。”
鲁南缓缓靠边停车:“反正我干了这么多年,规矩都懂,‘上有老,下有小,对面坐着大领导’,我是不敢胡来。”
方媛瞟着他,似乎听到一些弦外之音。按流程,他们能做的事已经非常有限,而有些话,鲁南也不好明说。
“这事里面,宗飞肯定是关键人物。”方媛试探道。
“对,但这事不归你管。”
“严裴旭贷款的资金流向也很可疑。”方媛再试探。
“不好说,而且这事是真不归你管。”
“乔绍廷和他搭档的调查方向都是对的,而且他们手上很可能掌握了重要线索。”方媛几乎确定了鲁南的想法。
“也许吧,你别跟那俩人瞎掺和。”
看着鲁南公事公办的样子,方媛默契地挤挤眼睛:“是别跟他俩掺和,还是真别跟他俩掺和?”
鲁南看着窗外:“别跟他俩掺和。”
方媛彻底明白了,直接推开车门:“南哥,那我去觅食了。”
“保持联系,注意安全。”
鲁南驾车离去。方媛看着鲁南的车离开,掏出手机,从相册里调出一张照片。如果她没记错,那是他们第一次去向阳看守所找萧闯时,偶遇乔绍廷,鲁南拍下来的。照片中,有乔绍廷,还有乔绍廷那辆银色的富康车。方媛把照片放大,辨认出牌照号码。
此时,韩彬正走出向阳刑侦支队大门,和送到门口的公安干警握手道别。萧闯跟了出来,韩彬向他致谢,滴水不漏:“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我那会儿是一时慌张,没想到……重伤昏迷的那位现在在哪个医院?我回头去探访探访他。”
萧闯也没多想,拍拍韩彬的肩膀:“那小子活该,你这是见义勇为。但要我说啊,韩律师,你以后也讲些策略,再遇上这种事,直接报警。虽说都是大老爷们儿,但你没受过专业训练,万一有个闪失,不值当。”
韩彬点头:“是。我这也是头一次遇上,真慌了。”
两人寒暄告别后,韩彬走出门外,看见章政把车停在路旁,热情地迎了上来:“哎哟兄弟,等了你大半天,你可算出来了!给我担心坏了,受委屈受委屈,来来来,快上车……”
韩彬看着章政,微笑着走上前去。
章政开车带着韩彬回了德志所,一路上嘘寒问暖,殷勤备至,而事务所的其他律师似乎更惊讶于韩彬怎么会出现在所里,也纷纷起身打招呼。经过萧臻身旁时,韩彬停了下来:“萧律师,我都听说了。谢谢你。”
“别这么说,其实主要是乔律师……”
韩彬笑了:“我知道乔律师也有参与,但他恐怕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总之这人情我实受了,萧律师再来店里,不许花钱。”
萧臻有点儿不好意思:“虽说公安把事实查清了,可网上还是很多人在骂,韩律师你别往心里去……”
“没什么,勒庞的书我也有看,少上网就是了。”
说完,韩彬随章政走进办公室。萧臻则敲了敲门,走进洪图的办公室。
“洪律师您找我?”
洪图递给她一个文件夹:“这是乔律师这次被投诉的听证材料,包括我写的一些申辩意见,你看看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如果有可能,作为千盛阁案的代理律师,你也出一下自己的意见,弄完之后送去律协吧。”
萧臻接过听证材料,翻了翻:“洪律师,这里面怎么会有你的监管问题?”
“乔律师当时被拘留调查,案子本就是我派给你的。要真是他出来之后还私下串通对方代理人,我肯定有监管不力的责任。”
“那我的材料怎么写?”
“按你正常代理行为做陈述就好。你是无名小卒,怎么写不重要。”
萧臻笑了:“一个领导和一个案外同事承担责任,我这个代理律师反倒没事。”
“责任这东西,你下次再争取吧。”
萧臻看向洪图。洪图的脸上毫无笑意,依然是严厉而紧绷的一张脸。萧臻猜,洪图大概很不愿意承认,她已经开始同意前一天晚上萧臻说的那些话了。
章政办公室内,顾盼把咖啡放到韩彬面前:“韩律,我上次见你的时候,恐龙好像还没灭绝呢。”
韩彬笑了:“我算是硕果仅存的那一头。有时间来店里玩。”
顾盼笑着和韩彬击掌,离开办公室。
章政摆摆手:“这小丫头……”
“这丫头可不简单,主任真是高瞻远瞩。”
章政愣了一下,继续笑着,敷衍过去:“哪儿的话……兄弟,虽说你不常来所里,但不管是当初定好的,还是这些年咱们之间的往来,没怠慢你吧?”
“万分感激。而且我知道这次因为自己的冒失,给所里添了挺大麻烦。里里外外,主任做了很多工作,我很承情。需要我做什么,主任吩咐就是了。”
“什么主任啊,这么见外……”
“是不是眼下这个局面,主任对继续参选有所顾虑?”
章政被说中了心事,微微一愣,之前准备好的开场白全作了废:“你这刚出来,咱们扯这些干什么?对了,我这儿还有酒呢,一起喝一杯……你是不是抽烟?随便抽随便抽……”
“应该是我请主任喝一杯才对。要不要去我那儿坐坐?”
半小时后,章政和韩彬到了指纹咖啡。韩彬打开了第四瓶“与魔鬼交易”,给自己和坐在吧台旁的章政各倒了一杯。章政笑着举起酒杯:“兄弟,你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来……”
两人碰杯后,韩彬没喝,似笑非笑,看着章政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突然,门开了,乔绍廷走进来。
章政扭头一看,笑得更是开怀:“绍廷?太好了太好了,刚还聊到你……”
乔绍廷走到吧台前,看了看那瓶酒:“这也太迫不及待了,八百年不来一次,这韩律师刚出来,你就过来要回报。”
“回报?什么回报?我就是过来给韩律师接风……”章政假装听不明白,一脸坦然。
“算了吧,你是想让他父亲出面,支持你这次参选。”乔绍廷觉得章政的伪装非常幼稚。
章政十分无辜,连连摆手:“绍廷,这你可真看错我了。告诉你吧,今天我就打算去律协说一声,我退选了。”
乔绍廷愣住了,随即明白过来。他盯着章政看了片刻,又去看韩彬。韩彬垂下目光。
章政走后,韩彬随乔绍廷走出咖啡厅,两人一路向西,沿街道边走边聊。
“章政退选?你教他的?”
“我没资格教主任怎么做。多事之秋,大概是主任有他的考量。”韩彬的回答依然无懈可击,乔绍廷干脆放弃了追问。
“你们的破事我不管,韩律师,这次你能平安无事,主要是靠公安找到的关键物证。萧律师出了很大力,甚至遭遇到一些危险。”
“我知道。我真的很感激。”
“我是来找你要回报的。”乔绍廷停下脚步,一脸认真。韩彬略感诧异,勉强笑了一笑,等着乔绍廷说下去。
“我跟萧律师是搭档,所以她的人情我过来找你讨。”
“没问题,只要是我能做到的。”
“邹亮遇害那晚,在我抵达现场一小时前,他停车的江州银行门口周围两千米内,交通、安防、民防,所有的监控录像,我都要。”乔绍廷一脸笃定地望向韩彬,显然是酝酿已久。
韩彬先是震惊,然后干脆笑了出来:“你在说什么呢?乔律师,你说的这些……我既没有权力去调取,相关机构也不可能泄露,根本就搞不到啊。”
乔绍廷停下脚步:“这就是那晚出事的地方吧。”
韩彬看看周围,平静地摇摇头:“那会儿挺黑的,我印象也不深了……”
“自你的店门口向西到丁字路口,将近四百米的路,只有不到五十米是监控盲区,咱们现在待的地方,就在其间。”
韩彬想了想,皱起眉头:“乔律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那晚保护了李彩霞。”
“算是吧,她告诉我说那个小伙子可能想引诱她吸毒,我就让她赶紧先走了……”
乔绍廷打断他:“不是那会儿,是更早的时候。”
乔绍廷不去看韩彬:“你看到李梁把摇头丸扔在李彩霞的酒杯里,所以故意打翻了酒杯。虽然在李彩霞看来,那会儿的韩律师不过是多喝了两杯酒,手有点儿不稳,中间给他们撤沙拉盘的时候不小心把杯子碰碎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你最终还是不肯放过李梁,也许你就是讨厌毒品,或只是无法忍受有人在你的店里搞事。正当防卫?有可能,反正监控没拍到,没人知道是不是发生过防卫挑衅。”
韩彬静静地听着乔绍廷的推理,不置可否,无奈地叹了口气:“我想不通乔律师为什么这么看我,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不管怎么说,你和萧律师的人情,我是肯定认的。只是,你确定要这么做吗?”
“尽快找来。”乔绍廷说罢,转身离开。
走出没几步,乔绍廷的手机响了。金义的声音听起来充满困惑:“你是不是接到挪车电话了?”
“挪车?没有啊。”
“哦也对,我才是车主。没事,万一有挪车电话你不用管,有人套了我车牌,好像是个白色捷达。我非收拾那孙子不可!”
不等乔绍廷叮嘱他别冲动,金义就挂断了电话。
萧臻刚交完听证材料,走出律协楼门,就看到旷北平正沿着台阶往上走。两人对视,都站住了。一个多月前,旷北平站在金馥所的台阶上俯视过乔绍廷,而如今,位置对调。萧臻走下来,来到旷北平面前:“怎么?旷教授,还在努力?”
旷北平也略去寒暄,盯着萧臻:“这就是你想成为的人吗?你觉得你可以帮某个人,救某个人,挽回某件事,探寻到什么真相。为了任何能自洽的正义目标,你不惜跨越规则,就为了实现自我感动。”
萧臻快被旷北平这套大词逗笑了:“践踏规则这种事,在您老面前,任何人都是班门弄斧。”
“你看错我了,我没有践踏规则。恰恰相反,我在建立秩序。只有在秩序之下,才能振兴这个行业。它将会帮到很多人,救下很多人,成千上万。”
“那我真没搞明白,这丰功伟业还不够您忙活的吗,您怎么天天有闲工夫琢磨怎么构陷乔律师?”
“是他一直在针对我。”旷北平和蔼而平静,好像在给不懂事的孩子讲道理。
“是吗?那现在不止他一个了。”萧臻笑了,从他身旁走过。
“你有个哥哥,在向阳刑侦支队,没错吧?”
萧臻愣住了,回头看着他。
“从王博的爱人到韩彬那件事,里里外外都是他在办。我记得你和乔绍廷、韩彬都在同一个所吧。”
萧臻惊疑不定地思索着,没说话。
旷北平转过身:“程序法上好像有什么相关规定,我记不太清楚了,但他这么粗心大意,就算外面没人说,内部也得有人管。”
“你想怎么样?”萧臻自己没意识到,但在旷北平看来,此刻她的神态就像一只受惊的动物。
“你自己说过的,你还有选择。”说完,旷北平走进了律协大楼。
3.南墙
金义匆匆下了出租车跑到路旁,就见方媛冲他点了点头。金义上前问道:“妹妹,是你给我打的电话?那孙子车呢?就套我车牌那个。白色捷达。”
方媛有些好奇,仰头看着高大的金义,暗叹乔绍廷交游广阔:“是我打的。”
“那……车呢?”
方媛一脸坦然:“没有车,也没有套牌,我是为了把你诓过来。”
金义被方媛的理直气壮惊呆了,盯着方媛看了看,立刻警觉地环视周围。
方媛摆摆手:“别看了,没人埋伏你。瞧你这心虚样儿,干过多少亏心事?”
金义看着方媛,既不太好意思发作,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方媛掏出证件。金义更困惑了:“你是……法院的?”
方媛点头:“是不是可以协助一下我们的工作?”
“我?协助法院?怎么协助?”
“你怎么帮你那个好朋友的,照方抓药呗。”
指纹咖啡店内,韩彬坐在吧台旁,若有所思地盯着手机。末了,他拿起手机正要拨打电话,萧臻推门而入。
“今天我这儿比所里都热闹。”韩彬放下手机,笑着说道。
“要不是因为免单,以及我辣酱吃完了。”
“保证供应。”韩彬绕进吧台,先给萧臻倒了水,又叮嘱厨房去做意面,回来开始做咖啡。
萧臻余怒未消,双拳轻轻捶着桌子:“我第一次感觉到被人威胁有多恶心。”
“旷北平?”
“你怎么知道?”
“虽然我也想不出什么其他人能威胁到你,但就算有,你十有八九会去找乔律师。来我这儿生闷气,多半是因为你怕说给乔律师他会替你担心。”
萧臻摆摆手,对韩彬的神机妙算习以为常:“总之我非常非常生气!”
“说来也巧,我今天刚被威胁过,而且对方还是借你的人情。”
萧臻想了想,反应过来:“乔律师?他为什么要威胁你?”
乔绍廷正在德志所的男厕洗手池洗手,萧臻来到男厕门口,大声呵斥道:“乔绍廷!你出来!”
乔绍廷愣住了,看了眼萧臻,又扭头去看洗手间里的男客户。如果他没记错,之前他刚从看守所出来,洪图来洗手间找他“谈判”,碰上的也是同一个倒霉蛋。那个男客户一脸“习惯了无所谓了”的表情,转了转角度,让自己方便得更隐蔽一些。乔绍廷拽了张纸巾,边擦手边走出男厕。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萧臻上前一步,差点儿把乔绍廷逼退回去。
乔绍廷立刻明白过来,萧臻应该是从韩彬那儿知道了什么。韩彬自己无法拒绝,就让萧臻出面,这一招太“韩彬”了。
“还能怎么办?去把邹亮家翻个底掉找金条吗?如果真的有这个录音,那将是扳倒旷北平的决定性证据。”
“你搞清楚,你到底是要扳倒旷北平,还是要查清邹亮的死因,还是要找出朱宏的下落。”
乔绍廷耸肩:“这其实是一件事。”
“不是。朱宏的下落首当其冲,这是我们的工作。你说严裴旭那笔贷款的流向可能和朱宏有关,这我认,但旷北平和邹亮间到底有什么,不一定和朱宏有直接关联。如果这个方向查不下去了,就继续跟进别的线索。你越界了。”
“要照你这么说,咱俩都不是第一次越界。”
“没错,但就像你说过的——相对公平。”萧臻停顿片刻,平复情绪,“我们都不是第一次越界,但我们都是为了追求这个相对公平,而不是像你现在这样,连底线都放弃。”
“萧律师,我是为了……”
“不管你是为了什么,如果一遇到阻碍就去寻求非法手段,你何必去找韩律师?去找旷北平不是更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只要是你认定的事,黑的可以洗白,不可能的也会实现,你当法律不存在吗?”
乔绍廷听罢沉默不语。
萧臻缓和语气:“我真的崇拜过你。”
乔绍廷苦笑:“那看来到此为止了。”
“我以为你不会变的。”
乔绍廷呆住了。每个人都以为他不会变,不然他也不会受到旷北平的针对,不会收到邹亮那份文件,不会让唐初那么担心。“撞了南墙也不回头那德行,从小到大,你都没变过。”乔绍廷记得邹亮的那张纸条。
萧臻的手机响了。她接通电话。
“美女,大姐,江湖救急!”
“金义?”
4.西平港
西平港街道两旁是各色制造业工厂和一些往来的工人。萧臻和乔绍廷走在这里,身上的职业装显得有些突兀。
路旁传来金义的招呼声:“妹妹,这边这边。”
金义和方媛坐在路边的石台上,旁边搁着几个啤酒罐,还有炒蛏子和皮皮虾。
萧臻和乔绍廷蒙了,这个组合太奇怪了,更何况他们还出现在西平港。
“你俩怎么在这儿?”萧臻问道。
“我是被她……”金义刚要解释,方媛啃着皮皮虾瞟了他一眼,金义立刻蔫了,一指方媛,“以她说的为准。”
方媛大剌剌一抹嘴:“路边偶遇。他说请我吃海鲜喝啤酒,好像港口这边又新鲜又便宜。”
她说着,一指身边的石台:“来,坐。”
乔绍廷没坐,萧臻满不在乎地坐在金义身旁,摘下手套,拿起皮皮虾就吃:“除了物美价廉,这户外景观大卡座还有啥别的妙处?”
金义点了根烟,一口烟,一口酒,指着码头方向一间厂房:“上回你俩找完我之后,我让弟兄在这边蹲了一阵子,发现宗飞的主业就是低价收购那些境外赌博公司的债权——当然,仅限欠债的在津港——他再派人向这些人收账,最后大家分钱。跟那个什么什么处置……”
方媛白了金义一眼:“不良资产处置。”
“哦对,不良资产处置,差不多。”
乔绍廷发现,萧臻已经融入了那两个人,还接过了方媛递来的第二只皮皮虾,不由叹气:“那你俩现在蹲谁呢?”
“是这样,最近外城码头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搞海运的老梁在网上赌百家乐欠了大几百万,四艘船和库房都抵出去了。不出意外,这大单肯定会被宗飞买断。可就因为这数儿大,你想啊,五十块钱分你二十,我还可以走走量,五百万分你两百万,那就肉疼了。”
“我换个问法,这位方法官为什么会和你在这儿?”
“这大姐……法官问我在哪一片替你找宗飞,我说西平港。她又问我觉得宗飞最可能出现在什么地方,我就说船厂。她说去买啤酒和菜,那我就说好呗。”
萧臻又啃完一只皮皮虾:“你认定宗飞最有可能来这儿?”
“呃……就是我觉得这笔账,数太大,卤稠,再加上外城码头本就是他的地盘,他应该会亲自来收。”
金义这一通推测,意味着盯住老梁的厂房,就能蹲来讨债的人马,也就能找到宗飞。萧臻乐了,逻辑如此缜密,果然是聪明绝顶。方媛听着他们说话,不动声色地掏出手机,发送信息。
鲁南走在最高人民法院津港巡回法庭的楼道,收到方媛发来的信息,立刻拨通赵馨诚的电话,对面传来赵馨诚的声音:“正除暴安良,下了副本就回电,不回就是捐躯了。”
鲁南翻翻白眼,挂断电话,快步走向楼门。
而方媛发完信息,一抬头,就看到乔绍廷、萧臻还有金义三人直勾勾看向同一个方向。
乌压压的一大群人正在往老梁的厂房里走,足足有二十多个。这帮人有的穿花衬衫,有的大热天穿皮夹克,有的还满臂文身,提着不锈钢棍子,全都看起来面色不善。
另外三人都一脸兴奋,似乎抓捕宗飞近在眼前,唯有乔绍廷指着那群人,问出关键问题:“有个问题,咱们有谁知道宗飞长什么样吗?”
众人大眼瞪小眼,都摇摇头。
“那就算宗飞过来给咱们上菜,认不出来也没用啊。”
方媛和金义一时间都愣住了,唯有萧臻眼睛一亮,那伙人中有一个她竟然认识。
萧臻掏出手机,用之前拍的照片比照片刻,确认了正是之前持刀威胁她的刘乡。她把照片冲乔绍廷晃了晃,指了下那群人。
金义和方媛有些疑惑。乔绍廷解释道:“那个戴链子的,跟贩毒的有勾连,还曾经持刀威胁过萧律师。”
金义拍拍屁股站起身:“有熟人那就好办了。”
他眯起眼睛,看向萧臻指认的那人:“一个码头船厂可能有三五伙人,渔行没准归六家主理,但这摇头丸托拉斯只可能是一帮人,否则天天能打出狗脑子。要是这家伙跟贩毒的有关,和宗飞应该是一挂的。”
萧臻看见金义起身,不由愣了:“这么多人,你……一个人能搞定?”
金义哭笑不得:“光头的不一定都是超人好吗?”
萧臻白了他一眼。
方媛站起身,对萧臻说:“我能对付几个,你俩怎么样?”
萧臻撇了下嘴:“能怎么样,乔律师,报警吧?”
金义伸手一拦:“报警,说什么?他又没打没杀的。”
“非法催收。”萧臻信心十足,“带这么多人,肯定是要使用暴力手段或以暴力相威胁。”
“那你觉得老梁会向公安承认自己欠了赌债?”金义连连摇头。
萧臻刚要反驳,扭头看乔绍廷,发现他也没拨电话,而是在思考什么。
“乔律师?乔律?打电话啊。说好的底线呢?”
“我倒没别的意思,只是担心在发现宗飞之前就报警,会不会打草惊蛇。”
众人正犹豫,一个穿着睡衣的中年女人来到库房门口,跟刘乡说了几句,刘乡冲身后的人摆摆手,只带了一个人和中年女人走了。
方媛和金义不约而同站起身要跟过去。萧臻一拦金义:“我跟过去看看,你和乔律师在这儿盯着点儿那群马仔。要是这伙人有动静,你们就给我打电话。万一暴露,我可不想被前后包夹。”
“我跟你一起。”乔绍廷说。
“拜托,我是跟踪两个人,这边还剩下二十个人,你好歹假仗义一下嘛。”
“我不可能让你一个人去,这事没得商量。”乔绍廷的语气不容置疑,或许是想起了萧闯的嘱托。
乔绍廷和萧臻跟了过去。方媛跃跃欲试地看着金义,显然是在想说辞。
金义识破了她的所想,叹了口气:“你就当我一个人搞得定吧。”
金义话音刚落,方媛也小跑着跟了过去。
萧臻、方媛和乔绍廷眼看着那三人来到一栋三层小楼的门口。这里远离街市,是个与周遭隔绝的独门独院。中年女人指了下房门,另外两人就进了屋。
萧臻低声问:“现在要不要报警?”
“报警?什么理由?因为看到一个我们觉得可疑的人,进了一间可疑的屋子?”乔绍廷盯着房门的动静。
“那咱们干什么来了?”方媛忍不住问道。
“我想过去谈谈。”乔绍廷说。
“秀才遇见兵,有什么好谈的?”
“不管他们把我怎样,如果我能钓出宗飞来,你就报警;如果他们对我动武,你一样可以报警。总之光天化日,他们应该不会乱来。”
方媛摇了摇头:“可真要有什么岔子,我觉得你够呛。要谈什么告诉我,我去吧。”
乔绍廷也不同意方媛过去:“你这个法院身份,更不好办。不亮身份吧,违反纪律;亮了身份,人家肯定不配合。”
说完,他向前走了两步,对跟上来的萧臻和方媛伸手一拦:“你们别跟过来,给我打接应,再说金义那边儿万一有状况,不也得联系你们吗?”
萧臻和方媛对视片刻,冲乔绍廷一点头:“小心点儿。”两人蹑手蹑脚地绕向楼后,乔绍廷则理了理衣服,大步走到了屋门前,一指房门的方向:“我找宗飞。”
刚才叫来刘乡的中年妇女犹豫片刻就进了屋,又过了会儿,屋里走出个混混打扮的青年男子,上下打量着乔绍廷:“你谁啊?”
“我是谁无所谓,叫宗飞出来!”
“嚯,飞哥的名字随便叫,口儿这么正,找抽呢吧?”
乔绍廷泰然自若:“他卖的货有问题,把我一个朋友抽死了,这事怎么都得给个交代。”
乔绍廷说完就要推门往屋里进。
混混一拦他,把他向后推了一把:“哪儿去你?”
* * *
萧臻和方媛绕到后窗,发现窗户虚掩。方媛伸手轻轻一推,朝萧臻递了个眼色。萧臻小心翼翼地把窗帘拉开条缝,隐约看到屋内光线昏暗,刘乡正走向屋门口。萧臻调整角度,发现地板上好像有注射用的针管。
刘乡从屋里出来,看了眼乔绍廷,没说话。手下和他耳语几句,转述乔绍廷的话。
刘乡听完,不冷不热:“货?什么货?”
“汉口二厂的汽水……废话,你说什么货?你们卖的是什么货自己心里还不清楚吗?”乔绍廷愤怒起来,但并不是表演。他想到邹亮的死与眼前这些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便语气不善起来,脸色也变得难看。
刘乡不屑地笑了:“操……我听不懂你说什么。你的朋友叫什么?”
“邹亮。”
刘乡和手下都是一愣,不自觉地对视一眼,他们再回过头看乔绍廷时,表情变得阴沉多疑。
“欸?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刘乡反应过来,上下打量着乔绍廷。
简易楼房间内,萧臻冲方媛比画了一个手势,示意她在窗外把风,随后翻窗而入。
她先小心地四下看一圈,发现屋内光线太暗了,就把窗帘多拉开了一点儿。很快,她看到针头旁边还有胶皮管、金属勺、打火机、酒精灯之类的吸毒用具。
萧臻往里走了几步,看到墙角下面有个床垫,床垫上蒙着床被子,被子边缘伸出一只手,显然被子下面盖着个人。
萧臻蹑手蹑脚走上前,蹲下身,盯着那只手看了好一阵子,然后轻轻将手指搭在那只手的手腕处。很快,她意识到这个人已经死了。萧臻脸色突变,深吸口气,掀开被子,露出尸体的面部。
这是一张并不陌生的脸,之前,萧臻看过王博和雷小坤的案卷,里面有被害人的照片。
这个死者,是朱宏。
萧臻愣了两秒,立刻掏出手机报警。她扭头去看窗外的方媛,发现方媛也正望向自己。萧臻冲方媛指了指朱宏的尸体,随即发现方媛的神色有异。一把刀正架在方媛的脖子上。
突然,身后罩来一个袋子,套住了萧臻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