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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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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最高人民法院庭长办公室其实跟云南的乡镇救助站没什么区别,都是一张大桌、两排铁柜、数盆绿萝外加长长的日光灯。非要说的话,庭长办公室的绿萝还比云南那几盆要蔫一些。

傅东宏坐在办公桌后,头发尚显茂密,翻动着人事档案,抬眼瞟向桌对面的鲁南:“复员转业当法警,干了不少年啊。市检二分院当助检,平调到一中院刑庭做审判员……经历挺丰富的,怎么想来最高院刑庭了?”

“人往高处走嘛,而且听说咱们这儿分房子快一点儿。”鲁南坐着,一身便装,旧旧的金属边眼镜磨去几处镀铜,黑色尼龙双肩包挂在椅背。

调任动机这种问题,傅东宏对每个新来的法官都会问上一嘴,答案大差不差,都是司法公正、三观信仰那套。初次见面就大剌剌说要分房的,眼前这人是头一个。傅东宏盯着他看:“法官是法治社会的精英群体,如果你仅仅把它当作谋生的手段,就亵渎了它的神圣!”

鲁南没被他的严厉吓住,眨眼,语气比刚才多些调侃:“恕我直言,领导,不遵循程序好好干活儿,才是亵渎这行。何况先不谈法官算不算精英群体,老抱着这种想法会不会助长官本位的意识啊?”

傅东宏笑了,为鲁南的有来有往:“你真是这么想的?我是说,关于分房那部分。”

“有房分肯定好啊,不然都不敢要孩子,不过没房分也会好好干活儿,这个您放心。”鲁南还是一脸坦荡。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有些人的起点,是另一些人的终点”,一直从事文职的人肯定不会知道,他得花上很多时间,才不用每天紧绷着后背生活。救了刘白之后产生的根本不是成就感,而是无穷尽的后怕。如果那两个人逃跑了,如果他们冒险夺枪,如果那两个帮手脑子稍好一些,如果他们的鞋子沾上泥水……

傅东宏低着头,继续看人事档案。数秒的沉默后,鲁南也试探道:“您真是这么想的?我是说亵渎神圣那段。”

打机锋的流程已经结束,傅东宏懒得再说套话,连眼皮都不抬:“甭管你是爱喊口号还是光惦记分房,来这儿都得踏实干活儿。干得好就干,干不了滚蛋。”

敲门声传来。不等傅东宏回应,穿着法官制服的中年男人就走进办公室。他叫马秉前,身材高大,鼻直口阔,头发一丝不乱,法官制服平整得能看出裤线。鲁南打量他,心想这人可真像个法官。

傅东宏一指鲁南:“老马,这是新调来咱们庭的,叫鲁南。”

鲁南起身,跟马秉前握手。

“以后这小兄弟就跟着你,别给他带歪了。”

马秉前点头,坐在鲁南身侧:“领导您放心。”

他扭头对鲁南说:“兄弟,咱们这行儿可不仅仅是个工作。公正审判,不光是咱们的核心职能,更是一种法治信仰。你要只拿这行儿当谋生手段,那可就看低它了……”马秉前看起来都快被自己感动了,目视窗外,还摸摸头发,声音带上点儿舞台腔。鲁南边频频点头,边偷眼去瞄傅东宏,却发现傅东宏也在偷看他,两人视线对了正着,又同时收起笑意。当时的他们都不知道,几年之后,傅东宏还是庭长,鲁南还是法官,马秉前却做起反担保生意,在商场上把套话说得一样流利。

傅东宏干咳一声,打断马秉前的滔滔不绝,问鲁南道:“这些年工作期间,你有受过什么特别的表彰或处分吗?”

鲁南作势想想:“没有。”

傅东宏低头看着人事档案,上面分明写着“荣立个人一等功”“集体三等功”。

“真的没有吗?你再想想。”

2

鲁南坐着,一脸平静,对问话的刑警说:“没错,我确定。”

这是六年之后,在南津刑侦总队谈话室。

废弃商业大楼一层的天井,鲁南用手电照着地面,徐慧文面朝下趴在地上,血顺着地面的纹路缓缓扩散,渗进瓷砖缝隙。

这是一小时前。

“一个小时之前?干吗非让鲁南跟你一块儿去?手下这么多人你怎么不带?”南津刑侦总队会议室内,发量可疑版的傅东宏整张脸泛白,来回踱步,朝吴涵连连发问。

吴涵低垂眼睛,神色如常,身体却紧绷着:“漱口水瓶口的DNA是乔队的,这事很古怪,可并没有指向什么明显的犯罪行为。消息传出去容易引发凭空揣测和风言风语,我想先私下找她聊聊。”

“聊可以,你打电话叫她来不就是了?”

“我打了,她没接。”

“那你怎么知道她在那栋废弃大楼?”

“查手机定位。”吴涵直视傅东宏,那眼神在说,值得被质问的另有其人。

当时的手机定位显示,乔绍言人在静保区一带。附近有几个待拆迁小区,还有一栋废弃的商业大楼。

“那您又为什么要去静保区那栋废弃大楼?”会议室楼下的谈话室里,吴涵手下的刑警做着笔录,问乔绍言。

“因为徐慧文给我打电话,约在那里见面。”漱口水的DNA,徐慧文的尸体,还有鲁南没跟任何人说过的护手霜味道——乔绍言身上可谓是疑点重重。可她的语气平静,目光也平和,只有低垂的肩膀显出些疲惫。

她打开最近通话,点开来自网络拨号的通话记录,将手机递给刑警。她还记得徐慧文语气绝望,带了哭腔,也记得冉森面露困惑,因为她接起电话后的断续言语。当时是在刑侦总队门口,她给冉森看李梦琪的照片,鲁南刚乘出租车离开。

两名刑警对视,点头,九开头的网络拨号,这和他们掌握的情形符合——徐慧文的两部手机,一部扔在出租车上,往郊区去,另一部封在闪送包裹里。电话不可能来自那两个号码。

“徐慧文给您打电话,您为什么不先通知我们呢?”刑警继续发问。

“因为并没有人告诉我,你们正在搜捕她。”

吴涵不向她通报信息,这是一直以来的实情。刑警被乔绍言的回答噎住,数秒后才继续开口:“那她在电话里怎么跟您说的?”

“她说,自己可能快走投无路了,有重要的事情要透露给我,但只能跟我一个人说。”

“她还说什么?”

乔绍言放缓声调,咽下叹息:“她还说,如果想找李梦琪,就一个人去见她。”

也就是说,乔绍言被徐慧文单独约见,等鲁南进了那栋大楼,看到的却是徐慧文的尸体。乔绍言隔壁的谈话室里,刑警继续朝鲁南问话,试图拼出完整的情景。

“既然是吴队要你陪她去,你为什么没跟她一起进去?”

“这得问你们吴队。她一开始说自己先进去看看,让我留在车里等她。”

“那你过了几分钟,为什么又进去了呢?”

鲁南摊摊手,那当然是因为,大楼里不光有乔绍言一人。

那栋废弃的商业大楼坐落在老城区,旁边是条喧闹的小吃街。鲁南坐在车里,望着吴涵的背影消失在大楼北门门口。他向周遭张望,打开手提箱,翻出个手电,下了车。

大楼的方向是一片死寂的漆黑,几十米开外却宛如另一个世界,灯光暖黄,人来人往。

绕大楼巡视半圈,鲁南就到了南门。那侧的街上没有人烟,低矮的旧楼墙上写着“拆”字,住户也都已经搬走。夜色之中的南门门口有个暗色的影子,似乎是停了辆车。鲁南打着手电走近,发现是那辆红色宝马。他绕到车后确认牌照,果然,是徐慧文的车。车里没人,鲁南又绕到车头,伸手摸前机器盖,还温热着。

就是因为这个发现,他从南门走进楼去。

“那您到大楼之后,联系上徐慧文了吗?”同一时间,隔壁谈话室,刑警问乔绍言。

“你看通话记录,我一到就给她打了电话,但是已经打不通了。”乔绍言说着,又把手机递给刑警。

楼内漆黑一片。废弃的货柜横在走道中央,大理石地面上堆着建筑垃圾,电梯门口拉着封条。

乔绍言步伐很轻,手机听筒传来无人接听的提示。她挂掉电话,打开手机背面的微型手电,边走边叫徐慧文的名字,音调不高不低,语速不快不慢。

乔绍言的声音和脚步形成嗡嗡的回响,她确定一楼空无一人,于是一路摸索着找到楼梯,上了二楼。“旺铺出租”的打印纸落满灰尘,旧玻璃门映出乔绍言的身影和手电的反光。

她巡视一圈,发现徐慧文也不在这层,就往三楼走去。

沿着楼梯走到一半,一楼门口的方向有脚步声传来,还有撞到什么东西的动静。乔绍言以为是徐慧文来了,急匆匆就往楼下去。

可进楼的并不是徐慧文。

“进楼?既然没直接联系上乔队,你凭一个定位就摸黑跑进去,不是以身犯险吗?那你还何必让鲁南跟你一块儿呢?”傅东宏看吴涵的眼神,除了困惑不解,还有恨铁不成钢。

“我也是怕事态发展有什么我说不清的地方,鲁南过去,好歹是个见证。至于进楼的时候,我没想太多,只是觉得在一对一的情况下,乔队能更放松,可能也会更坦诚些。”

吴涵打着手电走进大楼一层,她并不知道楼门口停着那辆宝马,也不知道徐慧文会来,所以,和乔绍言的谨慎与鲁南的警觉都不一样,她昂首阔步,大摇大摆,用手电左照右照,还险些撞上陈列花车。每个动静造成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楼都被放大数倍,传出很远。

没走出几步,她就听到楼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楼里果然有人。她站定听了几秒,便立刻找到楼梯口,向楼上跑去。

“吴队和乔队都在一楼看过,都没发现徐慧文的尸体,怎么偏偏你发现了?”

“你们吴队是从大楼北门进去的,可能乔队也是从那个门进去的。而我看到徐慧文的车之后,是就近从南门进的大楼。她的尸体离南门很近。”

“你看到她的尸体之后呢?”

“之后,我就看到了乔队……”

从南门进楼,就是有玻璃屋顶的天井。整片区域空无一物,餐椅和餐桌都堆在角落,鲁南几乎是一进大门就看见天井的正中央趴着个人。他小心翼翼地挪过去,看到血迹蔓延。尽管那人面部朝下,鲁南还是第一时间就从穿着跟发型意识到,这很可能是徐慧文。

他蹲下身,用手电照着,伸手探她的颈动脉。

徐慧文已经死了。

这时,鲁南听到前面不远处有脚步声,忙一抬手电,就看到一脸震惊的乔绍言。

乔绍言望向鲁南,又望向地上徐慧文的尸体:“你……你怎么会……她……这是徐慧文吗?”

不等鲁南回答,楼上又传来动静。鲁南和乔绍言同时把手电往上照,楼上的手电光也照向楼下。鲁南被手电光一晃,眯起眼睛,仔细辨认,发现站在楼上的人是吴涵。

“——还有你们吴队。”鲁南对坐在对面的刑警说道。

来龙去脉拼凑清楚,却带来更多疑问。徐慧文是坠楼还是他杀?楼里当时还有没有其他人?她打给乔绍言,本来是想说什么?为什么她会知道李梦琪的下落?

刑警和鲁南面面相觑。同样的沉默,也在乔绍言所在的谈话室,以及吴涵和傅东宏之间蔓延开来。

3

如果深究自己的内里,吴涵会发现,她的脑中有一座小小的车站,站内只发两班车。

第一班车叫“自己人”,是一辆半新的中巴,购票上车需要通过层层核验。除了家人和并肩作战的总队弟兄,就是傅东宏这样相识多年的老友。保护这些乘客不受伤害,顺顺利利,占吴涵生命意义的一半。她和他们互相信任。

另一班车次则迎来送往,取票简单,是辆警用依维柯,车次名叫“非我族类”。这趟车乘客多,位子却少,绝大多数乘客会被迅速送往检察院、法院、监狱以及看守所,无须在吴涵生活中常驻。把这些人送往他们该去的地方,就是吴涵的另一半生命意义所在。

在最近七十二小时中,鲁南溜上了“自己人”中巴,乔绍言则刚在“非我族类”那班车给自己争取到VIP席。

乔绍言不可信任,这对吴涵而言无须验证。非公派地介入调查,漱口水瓶口的DNA,还有江州反馈来的种种信息,都不过是论据而已,论点早在她俩第一次见面时就已经形成——这人可疑。吴涵直觉认为,有些关键的东西还隐藏于黑暗中。徐慧文的死让乔绍言的“可疑”直接变成了“嫌疑”,只差找到证据抓人。现在吴涵越来越倾向于相信,案件中藏起来的那部分,就是乔绍言本身。

“我不是让你在车里等我吗,为什么擅自进去?”正是基于此,鲁南一进会议室,就遭遇吴涵劈头盖脸的质问。如果不是鲁南,说不定她能直接抓个现行。

“因为我看见那辆红色宝马停在商业大楼的另一侧,换句话说,楼里很可能不仅有乔队,还有其他人。”鲁南的回答和刚才在谈话室一样。他担心吴涵的安全。

“那你可以电话通知我,不该贸然进来。再说,就一个徐慧文,我又不是对付不了。”

“我只看见车,但不知道之前车里到底坐的是谁,更不确定有几个人。再怎么说,我进去也是为了协助你。”

“我怎么觉得你一声不吭就进来,是因为你并不相信我呢?”吴涵憋着一腔郁闷,干脆不讲道理。

“我挺相信你的。”鲁南哭笑不得,这种情绪化大概也可以理解成某种信任和安全感吧。

跟鲁南对视着,吴涵慢慢平静下来。

“那……你也相信乔队吗?”

“相信。”鲁南想都没想就回答——真够笨的,吴涵想。

“除了她是乔绍廷的姐姐,你对她还有什么了解?”

鲁南笑了:“除了刘白是你老公,我对你的了解也不多,但这不妨碍我相信你吧。”

吴涵抱起胳膊,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跟鲁南沟通。乔绍言身上无法解释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怎么可能和她一样?

傅东宏摆摆手:“行了行了,这徐慧文到底是自杀还是他杀?”

“不好说。现场勘验很可能明天才能完成。”吴涵硬邦邦说着,又瞪了鲁南一眼。这话倒不是赌气,那栋大楼的电力早已被掐断,楼里太黑,很难完成现场勘验,只能先封锁现场。就算派人出去借照明器材,折腾一宿,东西借来了天也该亮了。

傅东宏又问:“那验尸呢?尸检能不能帮助判断是自杀还是他杀?”

“也得明天出结果。”吴涵不再看鲁南,补充道,“除非有明显的防卫性伤口或打斗痕迹,不然对侦破也没什么帮助。如果徐慧文只是从高空坠落的话,验尸最多能证明她是摔死的。”

傅东宏不耐烦地来回踱步。因为新变故而感到焦虑的,并不只有吴涵一人。想到鲁南被自己喊来帮忙,如今却牵扯太深,愧疚与疲惫就同时朝傅东宏袭来。

他深吸口气,看向窗外夜色,问吴涵道:“你就直接跟我说,要是他杀,这里面会有鲁南什么嫌疑吗?”

吴涵一愣,没答话。傅东宏这是什么意思?最有嫌疑的当然只有乔绍言。

鲁南笑了:“傅庭,这个您放心,徐慧文要真是遇害的,跟其他人比起来,我嫌疑最小。”

傅东宏看看鲁南,又盯着吴涵:“是他说的这样吗?”

吴涵有些不情愿,点了点头。

“那好,该帮的不该帮的,我们都帮了。上天入地无所谓,出生入死也认了,可别弄到最后,自己都择不清楚。鲁南,走,咱们回北京。”傅东宏说着,走到会议室门口,回头冲鲁南一招手。

吴涵站起身:“老傅……”

“就到这儿。有什么案件复核上的托付,张弢和焦志会跟你们沟通。鲁南是过来帮忙的,我不能最后把他搁这儿。再说这案子他不是承办人,我也无权命令他继续留下来……”

傅东宏说的句句在理,吴涵愣愣地站着,无法反驳,看向鲁南。

鲁南的目光在两人间逡巡片刻:“傅庭,咱们再留一会儿吧。”

傅东宏一愣。

鲁南看眼手表:“咱们两小时内出发,我就能赶得上高铁。”

傅东宏哭笑不得,抿着嘴,几小时前明明是鲁南急切地想要离开:“怎么,你这是管闲事管上瘾了?”

“如果目前这个状况很可能影响到田洋死刑复核的结果,也不完全算闲事。我想等张弢和焦志到了,跟他们核实一些情况,给出个完整的建议。”

表态之后,鲁南转向吴涵:“吴队,虽说要以最终勘验结果为准,但你是不是也倾向于徐慧文是他杀?”

吴涵朝傅东宏笑笑,心情顿时转好:“我只知道无论是自杀或他杀,徐慧文的死都很可疑。”

“如果是自杀,无非是‘畏罪’,可走私这罪名……不当死。要说是他杀,动机又是什么?”鲁南问。

傅东宏走回会议室:“灭口?”

“谁想灭口?陈曼的团伙,还是……”

“应该不是陈曼的人干的。我问过江啸,他们甚至都不知道徐慧文和陈曼的关系。难道是李梦琪?”事实上吴涵很想说乔绍言跟李梦琪肯定脱不开干系,甚至说不定乔绍言就是李梦琪,但考虑到鲁南他们的想象力有限,还是作罢。

“有道理,不过我觉得应该也不是李梦琪。”鲁南说道。

“你是觉得李梦琪跟徐慧文之间并没有什么关联?”

“不,经过这一系列事情,我觉得,李梦琪很可能并不是个活人。”鲁南给出的答案,远远超出吴涵所想。

4

乔绍言独自坐在谈话室,看着对面的两张空椅子发呆。隔着门玻璃,鲁南都能感觉到她的恍惚和无助。她站过询问室的单向玻璃外,坐过那两张属于问话者的椅子,但恐怕是第一次坐到现在这个位置,成为被问话者,甚至是某些人眼中的嫌疑人。

他推门走进去,冲她打个招呼,晃着手里的白色磁卡:“乔队,要不要吃饭去?我要了张饭卡。”

乔绍言有些迷惑,看着鲁南:“我……可以离开这儿吗?”

“你没戴手铐,门也没锁,外面又没人看着你。乔队,你不是嫌疑人啊。”

* * *

总队食堂外的走廊上没什么人,鲁南捧个一次性饭盒,边走边往嘴里扒拉着饺子。乔绍言走在他身旁,只拿着瓶矿泉水。

“徐慧文那话,你觉得是什么意思?她知道李梦琪的下落?还是说她知道谁是李梦琪?”鲁南以不涉及乔绍言本人的问题入手,嘴里塞着两个饺子,话语伴随咀嚼声。

“她只说我要想找李梦琪,就一个人去见她。”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我有种感觉,就是李梦琪可能已经死了。”

乔绍言打不起精神,明显排斥这个猜测:“要说我的感觉,徐慧文话里话外更像是她会把李梦琪交给我。”

鲁南停下脚步,把空饭盒和一次性筷子扔进楼道的垃圾桶:“你好像很确定……或者说,你很希望李梦琪还活着。”

乔绍言回头望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鲁南把她的沉默理解为默认:“我能问问原因吗?”

问题从案情转移到乔绍言本身。

她百感交集的样子,让鲁南知道自己问对了问题。有什么近在咫尺的事物,一直被所有人忽视,这个直觉朝鲁南袭来,比之前更为强烈。乔绍言朝鲁南走近,鲁南等待着。

可她刚要开口,就朝走廊尽头一瞥,垂下眼睛。鲁南回头一看,吴涵正朝他俩走来。

“乔队,你跟田洋或者徐慧文到底是什么关系?你是不是有什么隐瞒?!”吴涵来到他们身前,略去寒暄。她的问题和鲁南的问题,答案可能大同小异,可在她审视的目光中,乔绍言立刻变得戒备而警觉,惜字如金。

“案件嫌疑人或嫌疑人家属。除此之外我并不认识他俩。”

“那为什么徐慧文从田洋衣兜里找出的那半瓶漱口水瓶口会有你的DNA?”吴涵抱起胳膊。

“我不知道,而且我不怎么用漱口水。”乔绍言低着头,看都不看吴涵。

吴涵冷笑一声,绕着乔绍言踱步半圈,打量她。刑警想激怒嫌疑人时,就会是这样的眼神和姿态——鲁南做法警时见得不少。

鲁南确定乔绍言没撒谎,可他更确定,吴涵这样不可能问出任何有效信息。于是他插话道:“那乔队,你用眼霜吗?”

乔绍言瞟了鲁南一眼:“想起来的时候会用。怎么了?”

“那你会用LA PRAIRIE吗?”

“我什么牌子都用。再说了,吴队一样会用眼霜吧?”说话间,乔绍言抬起头,也盯着吴涵,抱起胳膊。

气氛更为糟糕,吴涵身后的刑警悄悄后退一步。

另一名刑警从楼道小跑过来,给吴涵送来张薄薄的纸,吴涵扫了一眼便递给鲁南,这是徐慧文案的物证清单。

废弃大楼三层有徐慧文的挎包,她坠楼时的随身物品也都登记在册。鲁南一行行捋过清单内容,余光瞥见吴涵挥手示意陪同的刑警离开。

“我们局领导已经和你们领导联系过了。你们领导的意思很明确,第一,你这次来南津并不是公派;第二,明天现场勘验结束后,如果能完全排除你的嫌疑,我们会派人送你回江州,你们领导要求你直接回总队向他述职;第三,从现在开始到完成排查,你不要离开这个院子,我们会给你安排今晚休息的宿舍,希望你配合。”吴涵压低嗓音,语气比刚才缓和,看来这番话才是她真正的来意。剥夺乔绍言的调查权和人身自由,向上级通报情况。相比之下,刚刚声色俱厉的质问都是开胃菜。

乔绍言点头,并不诧异:“这算是给我上强制措施?”

“不算,但如果你拒不配合,你们领导说了,就按一般涉案公民对待你。”

乔绍言低头苦笑:“吴队,我也有个疑问。你说从漱口水瓶口上验出了我的DNA,我怎么能知道,那瓶漱口水作为物证,没有被污染过呢?”

“你什么意思?”吴涵没想到会被反将一军,盯着乔绍言看。

“我的意思是,这是你的地盘,你想怎么调查我都可以,但谁来监督你?”

吴涵笑了:“乔队,你身上值得调查的,又岂止是漱口水瓶口的DNA?”

鲁南从清单上抬起眼睛。

“你在江州从警十几年,但九年前离职过。离职两年后,你重新被江州总队录用,还获得了提拔。要说离职后能复职的公安,不是没有,但复职后还能升官的,就真不常见了。”

乔绍言脸色变了:“你查我的人事档案?”

“不用我查,你们领导直接发给我了。你离职那两年,谁都不知道你干什么去了。”

“我爱人那两年出国工作,我跟他去国外了。”

吴涵冷笑着点头:“真是令人信服的说辞……那两年还正好是被田洋杀害的刘凤君失踪到李梦琪失踪的时间……”

眼看两人谈得越来越僵,鲁南怀疑对话再进行下去,人身攻击会彻底取代有效信息——乔绍言离职跟田洋的事扯在一起,展现出的就不完全是逻辑,还包括想象。鲁南能理解人在焦虑中胡乱挥舞双手,试图抓住些什么的行为,然而这种慌张,会让真正重要的东西从指缝溜走。恰好此时,鲁南又一低头,发现物证清单上缺了点儿什么。

他想了想,指着清单问吴涵道:“车钥匙呢?”

吴涵和乔绍言都是一愣。

吴涵:“什么车钥匙?”

鲁南把物证清单还给吴涵:“不出意外,大楼南侧那辆红色宝马是徐慧文开来的,她身上或她的挎包里为什么没有车钥匙?”

吴涵扫了眼物证清单:“也可能那不是她开的车,或者车钥匙掉在现场什么地方了……”

乔绍言瞟向吴涵:“也可能在杀害徐慧文的凶手身上。”

吴涵盯着乔绍言看。这种有来有回的夹枪带棒,让鲁南蓦地想起鹬蚌相争的古老故事,然而得利的渔翁是谁,他还无从知晓。

陈曼的航班快要落地,刑警那边叫吴涵布置抓捕预案,鲁南也接到短信,焦志和张弢从江州回来了。

“我同事到了,我去跟他们碰一下。”吴涵跟随刑警匆匆离开,鲁南跟乔绍言交代几句,也打算下楼。他刚走出两步,又回过身:“乔队……”

“我想洗一下手,能不能借你的……算了,我也不兜圈子了,你那个雪花膏味儿的什么护肤品,能不能给我看一下?”鲁南犹豫片刻,直视乔绍言。

乔绍言不屑地笑笑,从兜里掏出个小盒,拿在手上,真的就是一盒雪花膏。

鲁南打开盖子闻闻,又放回乔绍言的手上,笑着冲她摆摆手,转身边走边嘟囔着:“便宜的贵的,原来都一个味儿啊……”

漱口水瓶口的DNA,徐慧文的电话,在鲁南看来,从来都算不上证据。乔绍言最后一点嫌疑,鲁南也从心中彻底排除了。

鲁南走出楼门,就看见刑侦总队院里人来车往,一副大战前秣马厉兵的景象。吴涵正对着步话机讲些什么,她身旁的刑警都穿着防弹衣,拿上防爆盾牌,戴起头盔。

傅东宏和两个文质彬彬的中年男人站在院门口交谈,戴眼镜的那个是张弢,稍矮些的是焦志。鲁南看到他们,快步上前:“三爷!老焦!辛苦辛苦!”

傅东宏见鲁南过来,说道:“我跟他俩都嘱咐差不多了,你到底还急不急着回去?吴队他们马上要去抓人,后面没咱们事了,你留在这儿还能干啥?”

鲁南朝张弢和焦志眨眼:“隔壁是预审和看守所,听说田洋就羁押在那儿。”

傅东宏一愣:“对啊,怎么了?”

鲁南又朝张弢和焦志笑笑:“你们要不要提讯一下田洋?”

“我们之前已经提讯过他了……”焦志不解。

张弢会意,伸手一拦焦志:“如果有需要,我们随时可以再提讯他。”

鲁南一扬眉毛:“那你们肯定缺个记笔录的书记员。”

* * *

5

审讯室内,田洋戴着手铐和脚镣坐在椅子上,和案卷照片相比没胖没瘦,不憔悴也不亢奋,连神态都没有变化,眼神睥睨,高低肩,一边嘴角不屑地抿着。被判死刑,被控杀人,好像对他没有丝毫意义。鲁南观察着田洋的神态,回想来时张弢和焦志告诉他的信息。乔绍言的可疑,更像是蝴蝶效应所造成的障眼法,而眼前这人,才是切切实实地隐瞒着什么,还自认瞒得相当不错。鲁南见过很多麻木的死刑犯,但田洋不麻木。他觉得自己会赢。

田洋对面是张弢和焦志,鲁南坐在他俩身旁,煞有其事地摊开一沓笔录纸。丝线一样的直觉,鲁南努力想要抓住。盲区藏于暗处,鲁南想看清楚。

“田洋,我和焦法官去江州走访了解到,九年前你和李梦琪都住在邗江区红星大院的出租屋。”张弢开口道。

田洋大剌剌地往后一靠:“是啊,之前都问过我好多遍了。”

“不,你听清楚,我们走访发现你和李梦琪‘都住在那儿’,但你之前跟我们以及公、检机关陈述的是你和李梦琪‘在那儿同居’。”焦志观察着田洋的表情。

“这不一个意思吗?”田洋无动于衷。

“李梦琪在那儿租了房子,你也租了房子,你俩既然同居,为什么要租两间房?”

田洋笑了,满不在乎:“还能为什么?她往回带人方便呗。”张弢和焦志对视,似乎也找不出什么破绽。鲁南不明就里,望着他俩。

焦志低声对鲁南说:“李梦琪在婚前经历比较……做过陪酒女,出台的那种,还被戒毒所强制收容过。”

鲁南会意,点点头,问田洋:“那你俩平时到底住不住一块儿?”

“有时候住一块儿,有时候她跟别人睡。”

“那你结婚之后和徐慧文是住一块儿吗?我是指,你俩是在一屋睡觉吗?”

田洋一愣,抬高嗓音:“是啊。”

鲁南笑笑,看着田洋:“徐慧文好像不跟你睡一屋啊。”

田洋的眼神飘忽起来:“有时候她嫌我打呼噜,就去跟孩子睡呗。”

“等孩子出国了,你俩就彻底分房睡。田洋,你还真是不喜欢跟人同住。”

田洋有些语塞,盯着鲁南看:“你……也是法官?”

鲁南摆摆手:“你也可以当我是个高规格的书记员。田洋,我们知道徐慧文的真实身份了。”

惊恐的神情瞬间出现在田洋脸上,从被提讯到现在,他的轻松自在第一次有了裂缝:“你们……她也被抓了?”

鲁南放慢语速:“很不幸,你老婆死了。”

田洋愣了几秒,反倒放松下来,垂下头:“哦。”

田洋的反应令张弢和焦志都有些疑惑。鲁南冲田洋打个响指:“你不关心一下自己爱人是怎么死的吗?”

“我……不是……只是觉得太突然了。”慌乱而拙劣的解释。

鲁南干脆放下手里的笔:“田洋,就算是演戏,你好歹也装出点儿悲痛的样子吧,否则不管是作为斯塔瑞公司的法人,还是徐慧文的老公,都有点儿过于摆设了。”

田洋低下头,不再答话。信息量巨大的质问,他这算是全默认了?张弢和焦志交换眼神,又一齐看向鲁南。

“我现在直接问你,李梦琪到底在哪儿?”鲁南单刀直入。

田洋低垂目光:“我不说了吗,我俩分开之后就没联系了,我不知道她在哪儿。”

鲁南懒得纠缠:“那好,我换个问法。李梦琪还活着吗?”

田洋还是低着头:“我说过多少次了,分开之后,我跟她就没联系过了。应该活着呢吧。”

“你俩好歹九年前也算是亡命鸳鸯,虽说分开了,总不至于一点儿旧情都不念吧。何况你直到被捕,身上还带着她的信物。那玩意儿物证鉴定过,是真货,正经不便宜呢。”

田洋冷笑:“女的嘛,不都喜欢钻戒什么的,当时她想要就给她买了。分手了我当然得要回来,挺贵的东西,凭什么让她带走?”

“你的意思是说,你是觉得那东西值钱才要回来的,跟你惦不惦记李梦琪没关系,是吗?”

“反正我不惦记她。”田洋还是不看鲁南的眼睛。

鲁南从焦志面前拽过一本案卷,翻开几页:“那就有意思了,我们和公安在江州都核实到了相同的信息,你揣的那枚钻戒是李梦琪爱人在求婚时送给她的,不是你给她买的。你显然在撒谎。何况李梦琪八年前结婚,七年前失踪,她在失踪之前都戴着这枚钻戒,你怎么可能跟她没联系呢?”

田洋低头不语,似乎不打算再回应鲁南的任何质询。

飘在半空的直觉缓缓落地。鲁南掏出手机,给乔绍言打电话,让她去跟吴涵会和。

* * *

看守所的管教将田洋带离审讯室。张弢和焦志起身抻胳膊抖腿放松,只有鲁南继续翻看案卷。有页笔录纸微微发皱,质地却比前后几页都新。鲁南抬头问张弢道:“这是……”

张弢侧过头瞟了眼:“哦,这是我们俩在李梦琪丈夫那儿取到的笔录。”

鲁南略一思忖:“另一本卷呢?”

“另一本卷?”

“这是副卷吧,正卷呢?”

张弢一脸不解:“副卷的东西是最全的。你看的就是内部卷,还看啥正卷?”

鲁南轻轻敲了敲桌子,伸出手:“正卷拿来。”

焦志也一头雾水,但还是从背包里拿出正卷,递给鲁南。鲁南急匆匆地翻开卷皮,查看卷宗目录。

“找啥呢?正卷里有的这里都有,正卷里没有的这里也有。”鲁南头都不抬:“你说对了,我就是想知道哪些是正卷里没有的。”

6

鲁南在审讯室翻看案卷的时候,乔绍言正在总队大院的集结现场,看吴涵向各队刑警发布行动指示。陈曼和周硕的飞机落地时间、走私集团成员的汇集路线、抓捕行动的布局……真是个尽职的领导,疾恶如仇的好刑警。不过人未必只有一面。就像她自己,无论在工作上得到何种成绩,也永远不是乔绍廷和父亲眼中的好姐姐、好女儿。

乔绍言整理着思绪,就看鲁南拿着两本案卷急匆匆地走向吴涵。吴涵正和刑警说话,鲁南便站在一旁,等她讲完。

乔绍言想着漱口水瓶口的DNA——那无疑是栽赃,问题不过是经谁之手。还有徐慧文坠楼时,吴涵从楼梯上探出的半个身子。如果徐慧文打电话,就是想告诉她吴涵的身份呢?那杀人灭口就说得通了。江啸不知道徐慧文,说不定陈曼也不知道吴涵。

乔绍言看着鲁南四下张望打量,瞟着警车车窗,又绕到车前去查车牌。他似乎对其中一辆车格外有兴趣,拉开没上锁的车门,站在驾驶席的侧面,从车座上拿起什么翻看。

鲁南的余光扫到驾驶座位侧方的缝隙,他躬身伸手,掏出个什么东西。从乔绍言的角度看不清楚,那似乎是把汽车钥匙,鲁南拿着它发愣。乔绍言又上前一步,看到了钥匙上的宝马车标。

杀人灭口,就是说得通。

她和鲁南揪出徐慧文,成为计划外的环节。徐慧文担心被灭口,才急匆匆打电话给她,可徐慧文还是死了,因为有人担心泄露秘密……这些猜测中有缺乏证据的环节,也许她应该公正一些,客观一些,可这其中并没有不符合逻辑的部分,何况现在证据也出现在眼前。

吴涵注意到鲁南这边的动静,走到他身后,冷冷地盯着他:“你干什么呢?”

鲁南晃晃手上的车钥匙,同时回身指着那辆警车:“这是你带我去商业大楼的时候开的那辆车吧?”

吴涵看清鲁南手上车钥匙的宝马标志,反问道:“这是徐慧文那辆红色宝马车的钥匙吗?”

“不知道啊,我在这辆车的座位下面找到的。”

“我也不知道,我只看到你手里拿着它。”

漱口水栽赃的伎俩,要再来一次?乔绍言想着,走上前去:“我看到了,他就是在这辆车的座位下面找到的。”

吴涵回身瞟了乔绍言一眼,又回过头看看鲁南,依旧语气冰冷地说:“整个行动马上就要收网了,我劝你们俩别自讨没趣。”

“怎么,在南津,你以为就没人管得了你?”有一只手在操纵着什么。乔绍言一直如此感觉。现在,她越发倾向于相信,那只手属于吴涵。

“我根本就没见过这个车钥匙。就算你有什么想质询我的,也等到……”

等到什么?等到她再伪造些证据出来?乔绍言想笑。

渔翁得利。

看着乔绍言和吴涵,这句话在鲁南的脑海中再次冒出头来。他上前两步,打圆场:“二位二位,先别急着撕。”

他对吴涵说:“乔队是我叫来的,车钥匙也确实是在驾驶席座位下面找到的。”

随即,他又对乔绍言说:“吴队说的也没错,她应该没见过这把车钥匙,是有人把它放进车里的。”

乔绍言和吴涵都一脸困惑,对视。

“那是谁放的?”吴涵问。

鲁南没直接回答她,转向乔绍言说:“乔队,我有个很遗憾的消息得先告诉你。李梦琪应该早已遇害了。”

乔绍言一惊。

鲁南继续说道:“没错,田洋有个同案,但不是李梦琪。九年前吾悦广场书报亭摊主看到和他在一起的那个女的,应该也只是在换汇地点牵线搭桥的掮客。”

乔绍言不解地看着鲁南:“可九年前,李梦琪和田洋在红星大院一起租房住啊。”

“对,但他们不是同居,而是邻居。”

伴随讲述,鲁南眼前的迷雾慢慢散去,碎片被串联为完整的线,越发清晰。他看见田洋和他面目不清的伙伴,看见他们把装着刘凤君尸块的编织袋放进一辆轿车的后备厢,看见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李梦琪从拐角处出现,和田洋打过招呼后走进楼门。他甚至看见李梦琪的婚礼现场,田洋的伙伴站在不起眼的角落,若有所思。

“李梦琪混迹风月场所几年后,钓到金龟婿,算是从良了。我推测也正是因为她嫁入豪门,所以被眼红的昔日邻居所害。”

那双手从李梦琪尸体上摘下她的首饰和手表。那个身影拖着李梦琪的尸体往山路旁挪动。那辆抛尸用的轿车开过来停下,田洋急匆匆地下车,和那个人一起把李梦琪的尸体搬进后备厢。

乔绍言神色黯然,因为鲁南的笃定:“是田洋杀了她?”

鲁南没直接回答乔绍言的问题,从案卷里抽出李梦琪钻戒的物证照片:“两位,这是什么?”

吴涵瞟了一眼:“我一开始以为是个戒指。”

乔绍言点头:“在询问李梦琪爱人之前,我也以为这是个戒指。”

“没错,它确实是个戒指,是李梦琪爱人求婚时送给她的钻戒。婚礼上,李梦琪收到了一颗更大的,将近五克拉。她戴上婚戒后,也舍不得冷落这枚钻戒,就把戒圈打磨细了,当钻石耳环戴。包括我的同事刚去江州核实完的信息,所有这些都只在副卷里才有。换句话说,除了咱们这些公检法人员之外,只能调阅到正卷的外部人员不可能通过笔录得知,对于李梦琪而言,这东西是个‘耳环’。”

乔绍言和吴涵听完,都不自觉地微微点头。

“可就在几小时前,有个人第一次对我提起这样东西的时候,就说它是只‘耳环’。”

吴涵和乔绍言愣了愣,同时明白过来。

吴涵说:“你的意思是,这个人只能看到正卷……”

乔绍言接话道:“那他之所以会认为这是只耳环,唯一的可能就是,他杀了李梦琪,并且把这枚钻戒从李梦琪的耳朵上摘下来。”

五个小时之前,有个人对鲁南道:“总之鲁法官,田洋的钱包里有李梦琪的耳环,李梦琪真的活着。”那是在黄汤拉面馆门口。

出租屋楼下,田洋的伙伴关上后备厢盖,转过脸来。那人戴着眼镜,即便搬运装尸体的编织袋也带着无辜的神态。婚礼现场的灯光照亮他的脸,筹划谋财害命的时候,他的笑容一样怯生生的。他从李梦琪的尸体上拽下被打磨成耳环的钻石戒指。

鲁南看着乔绍言和吴涵,说出他最终的结论:“从江州,到南津……一直对田洋不离不弃的那个人,是冉森。”

绵羊的另外一面,他们都没看到过。

譬如说宣判的时候,田洋站在被告人席,与辩护席的冉森对视。冉森是目光更坚决和无畏的那个。在他的视线中,田洋才慢慢平静下来。

譬如说外贸公司的办公室里,耳环在钱包里被发现的时候,田洋心虚地垂下目光,是因为几米开外冉森的逼视。之前看到楼下的警车时,冉森轻轻拍着田洋的背,向他讲述应对的方法。

再譬如说此时,路边的河沟旁,冉森面无表情,手里拿着正在播放的微型MP3,里面是徐慧文的声音:“冉森,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田洋怎么回事。而且你俩来往的那些东西,田洋都舍不得扔,在外面偷偷找了个地儿存着呢……”

冉森关上MP3,望着远处想了想,把MP3丢进河沟,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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